2020-11-16 23:2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方友德



鲜血染红的土地

——在永泰官烈福建省委旧址凭吊

 

方友德

 

 

蓝湛湛的天,高远空旷,悠悠白云在山巅舒卷游移。苍松翠柏中,一列白墙绿瓦的小楼,门外高耸旗杆,飘扬着一面红彤彤的国旗,庄严肃穆。一条静谧蜿蜒的鹅卵石小路,引领我们走进福建省委旧址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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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馆前庭墙上,左面镶嵌着一块黑色大理石,镌刻着永泰革命烈士的英名和他们牺牲的日期地点,和右面墙上悬挂着的当年永泰革命斗争形势图遥遥相应。大门内可见一汪清池。池中匠心独运的“S”和“L”绿草造型,分别寓意“四”与“六”,代表“1944”至“1946”年,让人回味这三年艰苦卓绝的革命岁月。展览厅里陈列着图片、实物,那拙朴的草鞋,是革命烈士踏遍千山的永恒记忆,布满斑斑锈迹的马灯,照得见历史的沧桑,长长的铳枪横亘眼前,我似乎听到那尖锐的呼啸声在耳边掠过。

一股悲壮苍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们又来到绿茵茵的草坪,这里矗立着大青石砌成的纪念碑亭,上面有原福建省委书记项南的题字:“中共福建省委旧址”,背面碑文记录了福建省委1944年7月至1946年11月在官烈、柯坑等地领导全省人民开展抗日武装斗争活动的概况。在这莽莽苍苍的丛林里,在这福清、永泰、莆田三县交界绵延起伏的深山中,他们经历过怎样的艰苦卓绝斗争?他们是怎样机智顽强地保存了革命力量?

碑文的记载是简短扼要的,细节已不可完整还原,当年狼烟弥漫、血海流淌的故事正逐渐被淡忘。而这里短短的几行字,其实包含着一个重要的历史环节。历史似乎已经走远,但此时在我眼前再一次呈现:

1943年春,此时的中国正处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中,可是国民党顽固派依然独断专行,他们推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再次掀起反共高潮。4月,国民党第三战区调集重兵,部署在闽浙赣边一二十个县范围内,在反动地方武装的配合下,向闽北福建省委机关所在地建阳全面发动军事“围剿”,闽北局势异常严峻。为了粉碎顽固派的阴谋,跳出包围圈,继续领导全省人民抗日武装斗争,省委决定把领导机关南迁到顽固派力量相对薄弱的闽中。8月,中共福建省委书记曾镜冰从建阳突围到达莆田,对闽中地区的环境和顽我双方的情况做了实地考察,为省委南迁做了必要的准备:在选定永泰梧桐青溪作为省委的新址后,闽中特委从海上抽调部分游击武装在青溪一带布防,在当地群众的支持帮助下,建房修路,先后建成6座办公楼、礼堂、膳厅、宿舍、操场、岗楼等,开辟连接楼房和场所之间的道路,并把它们分别命名为莫斯科路、列宁格勒路、基辅路等等。9月到12月,在闽江沿线交通站的周密安排下,省委机关干部和部队陆续从建阳安全转移到闽中。从此,省委的工作重心就转移到了闽中一带。

到达梧桐青溪后,省委派黄扆禹率领武工队,先后打通了大田通往闽清、永泰的地下交通线;接通了古田到屏南,永泰至长乐,仙游西乡至泉州清源山,仙游至惠安、永春、南安的路线。这样,闽中、闽西北、闽东北各地游击区互相贯通,各地党组织遥相呼应,互为犄角,牵制顽固派。

1944年2月29日,为解决省委给养和经费问题,闽中特委领导黄国璋、蔡文焕率领郭永星、陈水仙等15名骨干组成游击队从青溪出发,奇袭国民党顽固派的银行,缴获钞票400多万元,黄金30多两。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大行动,这次行动粉碎了国民党顽固派的经济封锁,使省委的困难得到了缓解。

当然,这也引起国民党顽固派对闽中地区游击队的仇恨。1944年3月,国民党顽固派当局在闽中地区成立“七县清剿指挥部”,对省委机关所在地发动大规模重点进攻,为了避开顽固派的主力的正面进攻,省委撤离青溪,7月,辗转迁到塘前乡官烈村,机关设在柯坑,进行敌后抗日武装斗争。驻扎官烈后,为了便于开展工作,闽中特委决定成立官烈党支部,支部书记薛厚新,直属闽中特委领导。在官烈党支部的积极发动下,群众为省委机关传递情报、搭草棚、运送粮食,保护省委安全。省委在官烈、柯坑、横坑、顶岩、际坪、兔耳山和闽侯的笔架山、蓬莱、溪坪里展开活动。9月下旬,日军攻占福州,国民党军弃守,导致福州第二次沦陷。根据形势变化,省委在1944年9月20日,第一次发出《关于准备抗日游击战争政策指示》,指示中说:

“全省各地均有沦陷的可能,我们除谨慎保存有生力量外,应积极做抗日游击战争准备。必须善于抓住时机。利用混乱局面来收拾混乱局面,善于利用一切和一切人来吸聚自己,积极培植各种各样的队伍,必须组织公开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对国民党所组织的游击队一般应尽可能利用争取,不可一概与之对立,对地主资本家与汉奸要区别对待。在隐蔽和发展不同阶段,应采取不同的工作方式。”

不到一个月,1944年10月15日,省委又第二次发出《关于抗日游击战争第二次指示》。指示中说:

“当前抗日斗争形势特点显示出我们新的有利条件和发展的新困难,要一面积极拉拢一切能够接近的国民党分子和地主绅士参加抗日,一面积极打击国民党顽固势力,必须坚决以抗敌截敌等战术打击敌人,要加强自己队伍的质量,抓好队伍发展的武器和经济,组织自卫武装,扩大宣传抗日锄奸。”

这两个文件,对于福建的抗日斗争起了积极重大的作用,已经载入了中共福建党史。我们在“福建省委旧址”主碑的左右两侧,看到还有四个纪念碑台。右侧的两个,是中共福建省委这两个抗日文件的纪念碑,背后镌刻着文件的摘要。为文件树碑在全国也极为罕见。这是党中央统一战线、武装斗争指示精神的实践,是中国人民前仆后继抗日战争的缩影。其历史意义令人刮目相看!

在这两个文件精神的指导下,省委干部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一面积极争取和团结一切能够接近的国民党分子,特别是进步与中间分子,另一方面坚决打击国民党顽固派借抗日之名组织的反共武装;同时积极争取地主和绅士。为了保卫省委机关的安全,省委派出林汝楠以灰色面目出面组织“青龙会”(以青溪龙潭而得名),把周围的青溪、芹菜湖、罗山各界人士共36人请到省委机关,通过歃血盟誓,结拜为兄弟,立誓“为了革命胜利,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意志不可丢”,“团结一条心,共同打天下,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从而把附近各阶层爱国人士团结在党的周围,使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青龙会”,成为统一战线的一种组织形式。这样,机关干部与群众的关系大为改善,为省委在青溪一带开展工作创造了很好的条件。为了便于隐蔽精干,积蓄革命力量,福建省委和闽中特委在青溪村建立了“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乡保长、联保主任在携手抗日民族大义感召下,倾向革命,支持抗日。保长温友秀参加“青龙会”后,利用他在梧桐街开店铺之便,建立秘密联络站,为省委搜集情报、传递信件,为省委交通员及往返人员提供证件,积极掩护党和武工队的活动。群众经常主动为省委机关提供粮食、蔬菜、日常用品,帮助省委搭棚修路,严守秘密,还为省委机关布岗放哨,通风报信。青溪村群众在村厝尾设立一个暗哨,派人通宵达旦观察四周动静,发现情况以升竹篮为暗号,提醒省委人员警惕。

省委领导曾镜冰、左丰美、黄国璋等率100多人开赴闽侯南屿乡进行“闪电式”公开抗日。后因日军撤退,遂就地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四处张贴布告、标语,号召各阶层人民团结一致,抵抗日军侵略,并召集南屿一带的开明绅士及南屿、陈厝等乡乡长共商抗日大计,还组织群众进行抗日示威游行和慰问抗日军烈属活动。1944年10月至12月,省委在官烈兔耳山先后派出武装队伍袭击福清五龙黄墩村与龙田、永泰占兜、莆田濑溪(现莆田市华亭镇)及忠门等地国民党顽固派武装,缴获枪支弹药以武装自己。1944年11月,省委部分武装从长乐开赴接近沦陷区的福州近郊南屿、兰圃一带活动,随后又在南屿前线实行闪电式抗日,但遭到国民党顽固派的进攻,被迫撤到官烈山上。

 

永泰人饶刚生在革命事业极其低潮的时候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相信,共产党是为穷苦人谋幸福的党。他深入永泰乡村,在各阶层宣传革命道理和抗日主张,在他的努力下,在凤落、岭路、后圳发展了30多名党员,建立6个支部,开创了全新的局面。1943年,饶刚生利用自己老同学的关系为省委筹措工作和生活物资,与当地开明绅士和基层群众建立密切联系,把自己的家当成省委联络站。1945年抗战胜利后,饶刚生奉命前往福州,参与筹备建立省委地下联络总站。他与苏华成功建立了福州的联络总站,在艰难的环境中坚持下来。在4年多的时间里,饶刚生不仅要为省委在福州的活动提供掩护,还担负起沟通各地党组织与省委联系的重担。1948年,他开辟联络闽江上下游的秘密航线,利用驾驶粪船的有利条件,建立起沟通闽北、闽东特委联系的闽江地下航线,在艰险中出色地完成交通和联系任务。在革命的风风雨雨中,饶刚生经受了无数的考验,也曾经遭遇痛苦的折磨,他的妻子和小女儿在凤落惨案中遇难。乍闻噩耗,饶刚生肝肠欲裂,他把满腔的怒火和悲伤化为革命的顽强斗志,始终战斗在第一线。新中国成立后,他战斗一生的英雄业绩,曾被拍成电影故事片《地下航线》。

省委和闽中特委武装力量的频繁出击,被国民党顽固派视为眼中钉。当日军撤出福州后,国民党顽固派在闽东、闽西、闽南、闽北、闽中设立“绥靖区”,大举进攻省委机关和游击区。从1945年5月开始,国民党顽固派当局调集重兵围困“清剿”官烈村,他们采用移民并村、搜山、封锁等手段,企图摧毁省委地下组织。在危难之际,叛徒方乌丹无耻背叛革命,导致官烈党支部书记薛厚新及其妻子、党员林四妹,党员王细水,游击队员苏扬棋、苏扬泉、苏扬林等人不幸被捕,被关进塘前监狱,他们经受住了严刑拷打,宁死不屈,有的被枪杀,有的被活埋。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省委驻地随时都有被顽固派破坏的危险,形势极为严峻。

为了保护省委机关的安全,省委决定闽中特委主力夜渡大樟溪,把顽军引到外围,50多名游击队员从南阳顶下岩洞出发,经闽侯十八重溪到古城,再向斜洋进发。由黄国璋等率领的武装部队分赴德化、永泰、莆田等山区,他们声东击西,灵活机动,有意暴露目标,旨在调虎离山。不料,当饶云山和叶良运带领20人在漕溪、黄坑等地活动,休整队伍时,因叛徒出卖,队伍被冲散,指导员陈光迷路被俘,惨遭杀害。共产党党员饶国治被顽军堵截,走投无路之际跳溪身亡。危急之际,游击队员们几经周折返回凤落村隐蔽。找不到游击队的踪迹,敌人气急败坏,丧心病狂,他们在1945年7月27日包围了永泰游击据点,抓了凤落村100多名无辜的群众,叫女叛徒方乌丹逐个辨认游击队员。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就采用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等惨无人道的酷刑,被重点怀疑的对象即刻押送永泰、福清监狱。27位党员、游击队员和革命群众被殴打,被折磨。在顽固派“搜剿”的一个多月中,2人被活埋,6人被虐刑折磨致死,10多人受伤。顽固派还肆无忌惮地宰杀牲畜100多头,吃掉粮食数百担,敲诈勒索几十万元,迫害群众70多户,制造了永泰历史上一起骇人听闻的“凤落惨案”。

为了闽中党组织及游击队的安全,为了保卫福建省委的安全,永泰党组织和人民做出巨大的牺牲,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在“福建省委旧址”纪念碑亭的左侧,还竖立着两个纪念碑台:

一个是《官烈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碑文写着:“1945年7月,国民党“围剿”驻扎在官烈兔耳山的中共福建省委机关。中共官烈支部书记薛厚新、中共党员王细水、林四妹和革命同志苏杨棋、苏杨泉、苏杨林等6人为保卫省委机关被叛徒出卖,英勇就义。”

另一个是《中共官烈支部纪念碑》:碑文为:“中共官烈支部成立于1944年7月。省委机关在官烈活动时,官烈党支部带领群众为省委机关保守秘密,传递情报,保障机关的粮食与日常生活用品的供给,为省委机关开展活动创造了有利条件,为保卫省委机关安全做出了贡献。”

5座纪念碑静静地立着,在苍天之下,与青松为伴。虽然默默无语,但它并不孤独。我看到远地来的游客,背着背包的男女青年,在碑前凭吊;成群结队的中小学生,在辅导员带领下,到纪念碑前鞠躬、献花,用手抚摸着碑文,聆听先烈们英勇斗争的故事。我动情地举起相机,留下这个值得欣慰的场景。尽管岁月已经远去,硝烟也已散尽,但这里却不寂寞。

 

在采风路上,我脑海中不断萦绕着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这些曾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前辈们,还有健在人世的吗?他们今天的生活过得好吗?而那些已经长眠地下的先烈们,他们的后代又在哪里?他们是否活得有出息,不负先人的期望?

我把探寻先人踪迹的心愿告诉陪同采访的塘前乡干部姚国平和县水利局司机朱必团。他们都是热心人,纷纷为我找线索出主意。

当我在省委旧址纪念馆用一个多钟头仔细浏览所有图片实物,并抄录拍摄下那些最感人的事迹后,来到休息室,看到老姚和老朱正和一位打着赤膊穿着短裤的年轻人泡好茶,等待着我进来。老姚向我介绍说:“这位就是官烈村现任村长苏炳强。他的爷爷苏杨棋和叔公苏杨泉,1945年7月被反动派杀害于塘前,另一个叔公苏杨林被活埋在永泰城关!”

“啊!”我想起来了,三位烈士的名字都已镌刻在纪念馆墙上的英名录中和草坪上《官烈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纪念碑的碑文中。

我对这位村长不禁肃然起敬,仔细端详起来:体魄健壮,胸肌发达,浓眉如剑,神情澹定。

在他和村民们的努力下,村里前几年修通了水泥路,装上23盏路灯。而更值得骄傲的是,在他带领下,培养成功一种新品种的农作物——藤本豆,这种豆营养成分超过大豆,不仅可当蔬菜、油料,还能生产保健药品。产量很高,一亩年产1000多斤,现在农业部把它列入国家新物种,正在检验其生物成分。去年9月,村里已建起800亩藤本豆基地,招收官烈村和周围村庄150多位农民在基地就业。

“光是每个月发工资,就得2万多元。”村长说,他刚从基地上过来,所以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我想和他一起拍张合影,但馆内工作人员没有一件适合他身材的上衣。他只好打赤膊笑笑说:“就这样拍吧!”

这就是忠烈的后代!

这就是官烈村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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