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百口与小红楼

——建宁县中央苏区历史随笔

小红楼：毛泽东、朱德同志旧居

1931年5月31日。

一轮血红的圆日衔挂在西山，一阵“踢踏踢踏”细碎而急促的马蹄响声由远而近……

这时候，朱老总和毛委员并辔策马，从城北青云岭战场跟随大军往建宁城关溪口镇追击残敌。彭德怀将军率先锋部队第12军已从东山高地封锁了万安桥，形成对敌56师残部合围之势。出城只有万安桥一条路。此时，逃敌千百人挤在一座桥上，争先逃窜，人踩人倒，跌下淹死，被红军击毙无数。刘和鼎见大势已去，脱掉少将军装，穿上士兵衣裤，来到溪边。眼看桥上过不去，河中的船又被自己下令烧毁了。只好跳进一个农民打稻的大谷桶，叫两个卫兵浮水送他过河。这两个兵是北方人，不熟水性，整个谷桶在水中打转，无法朝目标前进。幸亏一个马弁看到了，把他从桶里拉出来，抓着他游到对岸。刘和鼎慌忙躲进人群，往泰宁顺昌方向遁去。

下午6时左右，建宁战斗在万安桥全部结束。取得了第二次反“围剿”的最后胜利。

当日傍晚，毛泽东、朱德住进建宁溪口街49号，一幢20年代德国传教士用民宅改建的天主教堂，外观红色，俗称“小红楼”。

这是一幢西方建筑风格的二层木楼。楼下一层是红一方面军总司令部。朱总司令住在这里。进门有传达室，总部的命令、电报、信件、文件都通过传达室交到传令排战士手中。总部日常工作由副官杨立三负责。

当年毛泽东是总前委书记，总前委设在二楼。毛泽东住房里的床骨架、桌子、凳子都保存着原物。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毛泽东住了44天。给闽赣省工作委员会、红二军军委、35军军委签发了三个重要指示信。还亲笔起草了反第三次“围剿”的动员手令。

毛泽东、朱德、郭化若、刘伯坚等首长入住天主教堂时，副官杨立三早把一方面军司令部和总前委驻地安排停妥。勤务兵吴吉清为各首长卧室床板加铺稻草，让首长睡得舒适一些。马灯点亮了。警卫员陈昌奉是江西人，13岁参加红军，14岁就跟随毛委员南征北战。他人小心巧，善解人意，深得毛委员喜爱。这时他已把毛委员的笔墨纸砚，从自己军用包里取出，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他刚回隔壁自己房间，忽然听到毛委员呼他：“小鬼，小鬼！你过来下！”陈昌奉急忙跑到毛委员住房。

“啪！”一声响。原来天主教堂靠近山边，杂草丛生，蚊子嗡鸣盘旋。刚才就是毛委员打死一只叮在他臂上的蚊子。

映日荷花别样红

陈昌奉知道毛委员为什么叫他了。他从床边拿出一个圆盘形的钵，把后山采来的“麻辣草”塞在盘里点燃起来。这个圆盘称为“镭钵”，是红军用来驱蚊的器具。现在还放在纪念馆里展出呢。

一切安排停当，昌奉对毛委员说：“毛委员，你这几天太累了，不要再写文章，早点睡吧。”

毛委员说：“小鬼，你也累了，早些去睡吧！”说着把他推出去，关上卧室的门。

毛委员坐在桌前，怎么能入睡呢？半年多来反第一、二次大“围剿”的情景，历历在目。

浮想联翩，夜不能寐。一幕一幕的鏖战经历在脑海里翻滚一遍：

1930年12月，江西龙冈地区万木霜天，雾满千嶂。蒋介石想一鼓作气消灭红军，派兵10万分进合击，长驱直入，向中央苏区腹地大举进攻。

22日下午3时，国民党师长张辉瓒率部刚进入龙冈，大雾茫茫，暗不见日。不久，几个通讯兵飞快地向黄竹岭指挥所跑来，边跑边喊：“活捉了张辉瓒啦！”沿途战士一听，也跟着喊起来。毛泽东站在黄竹岭上，听到“活捉张辉瓒”的喊声，满山遍野，千峰回响，心情极佳，诗兴勃发。在进驻龙冈的马背上，哼出了反第一次大“围剿”的《渔家傲》前半阕：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

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诗未哼完，部队已经到了南团地区。在总前委指挥下，红一方面军日夜兼程，向东急进。第一首《渔家傲》写了半阕，没有时间再继续写完。

蒋介石在第一次“围剿”失败后，气急败坏，翌年2月，派他的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行总司令，调集20万兵力，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作战方针，展开对红军第二次大“围剿”。

大敌当前，上海的党中央在王明、博古和苏联的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李德操持下，来信指示红军“分兵退敌”或退出苏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毛泽东深刻分析当时敌我形势，说服大家放弃“分兵退敌”的主张，并提出诱敌深入，先打弱敌，扩大战果，全歼来敌。

朱老总、彭德怀等一致同意，全军上下同心协力。毛泽东分外高兴，当天晚上，把《渔家傲》的下半阕写了出来：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

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在毛泽东、朱德运筹帷幄之下，从1931年5月16日到5月31日，彭德怀将军带领的红四军等部队冲锋陷阵，五战五捷。这五次大捷，3万多红军打败了何应钦亲自指挥的20万国民党军队。

毛委员点了一支烟，看了看桌上的砚台，小鬼已为他磨好了墨。

5月16日，拂晓。他和朱老总率总部人马上了白云山。山上山下，白云滚滚。上午10时，敌28师和47师一个旅，进入了红军伏击的“口袋”。猛然间两边枪炮齐鸣，弹雨擂木倾盆而下，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乱成一团。接着号声响起，红军像猛虎冲下山来，势不可挡。山上枯木朽株，如同枪林刀戟，一起歼敌。

不到半天，首战告捷。毛泽东和朱老总，挥戈猛追穷寇，从赣江之滨追到闽山之下，横扫千军，打了五大胜仗，歼敌3万多，痛快淋漓，打破了蒋军第二次“围剿”。蒋介石急飞南昌，召开高级军官会议，会上不禁声泪俱下，痛斥部属无能。

毛委员用手指掐算一下，正好十五天，长驱七百里。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心情万分激动，诗怀如潮喷涌，一气呵成写下第二首《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

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

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他放下毛笔，站起来伸伸腰。只见窗外晨光熹微。走出卧房，在教堂凸出通往钟楼的回廊踱步，边行边吟。忽见廊上悬着一口大钟，这是教堂召集信徒礼拜的铜钟。

毛委员轻轻抚摩钟沿，生怕发出声响，吵醒战友。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起人。楼下朱老总已经起床洗漱，不久木梯蹬蹬蹬响，朱老总登上楼来：

“润之兄，你又一宿无眠啊！肯定又有新作，快快拿来共赏啊！”

“玉阶兄，不怕见笑，又写了一首《渔家傲》了！”

毛委员进卧房把昨夜写的一首新词拿出给朱老总评阅。朱老总看后大声称赞：“好诗好诗！我像听到战场枪炮声了，又闻到硝烟气味了，红军真是英雄好汉喽！和第一首《渔家傲》一样，都是革命史诗哟！”

毛泽东说：“玉阶兄早年所写《赠与同窗好友》：骊歌一曲思无穷，今古兴亡忆记中，污吏岂知清似水，书生便应气如虹……句句好诗，我还能背诵呢！”

朱老总十分惊讶。这是他1906年离别顺庆府中学堂去读云南讲武堂前夕，赠与同窗好友的一首七律。不料毛泽东竟能背出，使他大为感动。

他们又一起商量明天（6月2日）准备召开军民联合庆祝胜利大会的安排。这时陈昌奉跑来：“报告，彭副总司令在楼下等待二位首长。”

“快快有请！”

毛委员伸出双手紧握住刚上楼的彭德怀右手，高兴地说：“老彭，这一仗你打得真漂亮，弟兄们个个奋勇争先。先让大家休整一天，明天开大会庆功论赏！”

“老毛，是你和朱老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毛委员对这位湘潭老乡带兵极为赞赏，每次临危授命，他都当仁不让，争当先锋。而且每战必胜，胜而不骄。

彭德怀亲切称呼毛委员为“老毛”，心底藏着一股亲热和敬重。

老彭说：“朱总，老毛，我来是向你们报告战果，昨天连夜清理战场，此役歼敌56师3个多团，俘敌3000多人，缴获长短枪2500多支，迫击炮1门，山炮2门，电台2部以及大批药品和军用物资。红军牺牲97人，伤292人。”

毛委员听了非常高兴，对朱老总说：“这下红军可以成立第一支无线电总队了，还有第一支炮兵连……”

朱老总说：“我正想着这事呢。成立无线电总队，总部电台就设在建宁青云阁，由王诤同志担任总队长。炮兵就放在训练基地百丈台，你看呢？”

“要得哟！正合我意！”

毛委员这时脑子里还想对眼前的爱将彭德怀夸奖几句，一时想不出好句子。一直到1935年10月19日，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吴起镇，宁夏军阀骑兵跟踪而来。毛泽东说：“斩掉这条尾巴！”还是彭德怀将军自告奋勇，带领红军打垮了敌骑兵三个团，抓获大批俘虏马匹。这时毛泽东即兴吟了一首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彭德怀接到此诗后，很谦逊地将最后一句改为“唯我英勇红军”还给毛泽东。彭德怀曾由衷地说：“老毛才是真正摇鹅毛扇的孔明，没有他神机妙算，出谋划策，红军没有今天的胜利！”

话说回来，这时楼下一阵纷扰。陈昌奉下去了解一下。原来几位老乡烧了一大桶莲子汤，送来给总部首长尝尝。

朱、毛、彭等人连忙一起下楼来和老乡见面。

总前委参谋室

原来建莲是有一千多年历史的贡品。建宁秀山丽水，玉润流馨，十里菡萏，旖旎飘香。城西龙山，玉泉水冷，百口荷塘，莲子千斤，岁岁进贡御前。《红楼梦》中林黛玉常食用“建莲红枣汤”，即此地西门所产上品，而张太医到宁国府给秦可卿看病药方里，也有“用建莲子七粒去心”为药引。可见曹雪芹也是嗜好建莲的美食家。

老乡们见到朱老总、毛委员、彭司令下来，个个兴高采烈。从桶里舀出一碗碗莲子汤双手捧上。

毛委员深知当地群众历经连年战事，生活十分困苦，不少人还断粮缺食。手捧着老百姓送来的还喷着热气的莲汤，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眼睛有点湿润。他对还在犹豫的战友们说：“喝！同志们大家都喝！老乡的心情我们不能辜负！”一位老乡说：“我们就盼着红军能来。白匪来了我们都要遭殃。前几天西门国民党兵在龙宝山挖工事，把山上的泥土乱石都填到我们莲塘里了，荷花被摧毁折断。红军来了看到我们在清理淤泥污水，刚打完仗，马上就跳到池塘里，帮我们挖泥抬石。是首长们教出的好战士啊！”

毛委员问：“现在还在清理莲塘吗？”

老乡们齐声说：“是啊！我们没有什么报答，就分头回家去烧莲子汤，并且送一桶到这里来了！”

毛委员拍了一下桌子说：“要得，我们喝完莲汤，马上把楼上楼下总部机关人员动员起来，前去西门支援！”

来到西门莲塘，三连的战士和老乡还在那里顶着烈日挖塘泥扛乱石。

毛委员、朱老总、彭司令和总部机关干部都下塘参加挖土运泥。战士们看到首长一起参加劳动，劲头倍增。

下午3时多，几口荷塘清理好了。西门村老百姓又送来几桶莲子汤，请大家歇歇解渴。

一位长者把村里荷塘点了一点，原来百口咋只剩99口？好多乡亲父老过来帮找。发现龙宝山脚一口小塘被全埋了。毛委员一听，向战士说：“同志们，还有一个敌人逃到山下，我们把它挖出来好不好呀？”

“好！”一呼百应。红军指战员继续苦战，直到把100口塘全部疏浚。

这一年莲花开得特别旺美，风一吹，百口荷塘吐清香，莲子也大丰收，人们说这是红军带来的，于是称西门的莲子为“红军莲”。

6月2日，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在建宁南门操场召开军民祝捷大会并成立建宁县革委会。毛泽东在大会上号召继续东进，扩大战果。

6月3日朱毛再出奇兵，4日打下泰宁县，5日打下黎川县。使闽赣苏区连成一大片。

获悉毛泽东、朱老总率领3万多红军，连克数城。何应钦的20万大军被牵着鼻子东奔西突，分而歼之。败绩传来，蒋介石才知道眼前的对手，再不是泥腿子乡巴佬，而是和自己争天下的英雄好汉！

青云阁上红军电台总队，第一次从敌军缴来的电台里，收到了一个重要情报。

7月1日，蒋介石亲任“剿共”总司令，调集30万兵力，5个空军队，45架飞机，分三路向红一方面军和中央根据地猛扑过来，寻求红军主力作战。

7月初，毛泽东在建宁溪口小红楼里召开师以上干部军事会议，制定继续“诱敌深入”、“回师千里”的决策。立即带领红军进入赣南兴国。

青云阁红军电台

国民党军进入根据地20多天，四处寻寻觅觅，没有找到红军主力。等到7月底，才发现红军主力在江西高兴圩，判断红军将渡赣江，急掉头向西紧追，企图歼红军于赣江东岸。

不料红军又秘密东进，消失得无影无踪，蒋介石发现红军东去，又掉头去包围。这时红军已休整两个月了，以逸待劳，突然发起攻击，击毙蒋军副师长、参谋长、旅长等，歼敌两千余人。

红一方面军在两个多月六次战斗中，五胜一平，歼敌17个团，3万多人，老蒋仰天长叹：“老天啊，既生瑜，何生亮！”

毛委员这些天来，却茶饭无味，总在沉思。落日楼头，断鸿声里，小红楼上，栏杆拍遍。谁能会？只有陈昌奉小鬼，最能了解首长心情。

1931年，王明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掌握了中共中央领导权。他在苏区党代会上无端指责毛泽东犯了“极严重的错误”。决定撤销红一方面军总前委，革了毛泽东在党内和军内的所有领导职务。

7月11日，毛泽东奉命离开建宁城，经广昌赴中央苏区瑞金。他临走前，对朱老总、彭德怀、滕代远等同志语重心长地说，“蒋介石灭我之心不死，不会因为三次失败而罢休，必然有第四次，第五次‘围剿’。你们要团结一致，打败敌人。敌强我弱时，不要硬拼，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36计，走为上嘛！”

朱老总说，“我在苏联军事院校学习时，军事课本上，说打不赢也要拼，撤退就是叛变。叛变就要枪毙！王明、李德就是这样用洋教条来指挥中国革命斗争，真是混账！”毛泽东猛拍一下桌子：“这些人脑袋都浸水了？听他们的，红军就要遭殃，革命就要失败！”说着他从内衣口袋拿出一片纸条，上面写着12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追。”说：“这是这几年游击战和反‘围剿’中得出的制胜法宝。你们诸位看看，朱老总，你是讲武堂出来的，是不是同意？有没有补充？”朱老总接过纸条，认真读了，思考一下说：“润之兄，在‘敌驻我扰’之后，加上‘敌疲我打’四字，如何？”毛泽东欣然同意：“要得哟，加上这几字更加完整了”。从此这十六个字，载入中国革命史册，成为游击战争的金箴宝典。

毛泽东到瑞金后，投身在苏维埃政府的群众工作中，领导分田分地，做了大量有效的工作，受到广大干群爱戴。1931年11月，在瑞金召开中华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毛泽东当选为全国苏维埃主席。从此“毛主席”的称呼传遍四方，流行至今。

1933年10月到1934年8月，蒋介石调集100万兵力发动第五次大“围剿”，王明、李德用正规战拼消耗迎敌，红军损失惨重。从此红军开始了爬雪山过草地的万水千山漫漫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