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丝文化与福建”百题·
(漳州卷)132.漳州人下南洋
因面临大海,唐代东南诸地海上交通发达,“闽中者,左溟海,右百越,岭外峭峻,风俗剽悍”。唐长安三年(703),“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轴万艘,交贸往还,昧旦永日”。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闽人生产生活习惯如唐中叶的刘禹锡所说:“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居洞寨、家桴筏者。”([唐]刘禹锡撰,《刘禹锡集》整理组点校:《刘禹锡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34页)此表明唐代闽地海洋资源丰富,民众以船为家,以海为生,海洋造船有相当发展。此外,地临海洋,洋商也有前来经商,漳州《图经》即有云:“唐嗣圣(684)间,贾胡经此。”([明]何乔远编撰:《闽书》卷二十八《方域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85页)
漳州诏安“土瘠民劳,俗厌浮丽,商船浮海酿利,著姓耻于服贾”,“吕宋居南海中,去漳州甚近……先是闽人以其地近且饶富,商贩者至数万人,往往久居不返”。(《明史》卷三百二十三《外国传四·吕宋传》)《槟榔屿志略》:“王和荣,名宦也;李道熙、邱忠波,货殖也;李灼、魏望曾,艺术也”,“海澄人李道熙,客居槟榔屿久,以货殖起家,积产十数万金,捐创海澄五贯学社,所居门榜曰‘李氏家塾’。”([清]力钧:《槟榔屿志略·流寓志·传略》,载陈可翼主编:《清代御医力钧文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6年版,第176页)
宋元时期,漳州往南洋的路线,主要是从漳州港口出发,历经海南岛、交趾国、占城国、真腊国、蒲甘国、罗斛国。如航线上的交趾国“东南薄海,接占城。西通白衣蛮。北抵钦州”,“舟行十余程,抵占城国”。占城国“东海路通广州,西接云南,南至真腊,北抵交趾,通邕州。自泉州至本国顺风舟行二十余程”,从此国南行“五七日程至真腊国”。真腊国,“自泉州舟行顺风月余日可到……唐武德中始通中国。国朝宣和二年,遣使入贡。其国南接三佛齐属国之加罗希”。([宋]赵汝适原著,杨博文校释:《诸蕃志校释》卷上《志国》,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19页)
许孚远《疏通海禁疏》:“臣又访得是中同安、海澄、龙溪、漳浦、诏安等处奸徒,每年于四五月间告给文引,驾驶乌船,称往福宁卸载北港捕鱼,及贩鸡笼、淡水者,往往私装铅硝等货,潜去倭国。徂
秋及冬,或来春方回。亦有借言潮、惠、广、高等处买粮食,径从大洋入倭。无贩番之名,有通倭之实”。
南京刑部福建司主事桂萼在其《福建图叙》中说道:“而海物互市,妖孽互市,妖孽荐兴,则漳浦、龙溪之民居多。”([明]桂萼:《福建图叙》,载陈子龙等选辑:《明经世文编》,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865页)
自1571年漳州与马尼拉之间的帆船贸易开始后的30年里,大约有630艘帆船从月港出航到马尼拉,每艘船载运的人数约300人。也就是说,在这30年里,大约有20万人次随贸易帆船到达吕宋。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在下一次季风期即返航中国,但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述:“是时漳、泉民贩吕宋者,或折阅破产。及犯压冬禁,不得归,流寓夷土,筑庐舍,操庸贾杂作为生活。或娶妇长子孙者有之,人口以数万计。”([清]顾炎武撰,黄坤等校点:《天下郡国利病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094页)
明末清初,从中国来到吕宋进行贸易的“Sangley”人多来自漳州府,人数多、影响大,故而在一本明崇祯十三年(1640)所编的《汉西字汇》中,在“漳”这个字头下有如下(见图)的卡斯蒂利亚语(即西班牙语的核心方言)释文,日本琉球大学石崎博正教授将此句翻译为:“叫漳州的城市,是马尼拉的Sangley们的地方。”(周振鹤:《晚明时期中国漳泉地区对吕宋的移民》,《南国学术》2016年第3期)
18世纪到槟城的漳州人不少,如海澄县石氏、谢氏族人往南洋谋生最多的地方是槟城,“有110人葬在槟城”(傅衣凌:《厦门海沧石塘‹谢氏家乘›有关华侨史料》,《华侨问题资料》1981年第1期);槟城早期的五大姓氏—谢、邱、杨、林和陈的族人均来自漳州府的海澄县。
清代海澄三都约有108个村社,其中新江(即新垵)、石塘、霞阳和鳌冠4个村社是槟城福建人主要的来源地。槟城的乔治市和南郊的部分地方,是槟城的“小三都”。海澄来到槟城的四姓族人,与闽南的陈氏,形成了该地著名的“五大姓”,分属五大姓公司,即谢(世德堂)、邱(龙山堂)、杨(植德堂)、林(九牧堂)、陈(颍川堂),都是槟城福建人的大姓。其中邱氏在19世纪末已有近千人在槟城。人口众多的海澄五大姓在清代中期之后,主导了槟城的闽帮社会经济,闽南话是主流语言。
雍正五年(1727),闽浙总督高其倬奏道:“查从前商船出洋之时,每船所报人数连舵、水、客商总计多者不过七八十人,少者六七十人,其实每船皆私载二三百人。到彼之后,照外多出之人俱存留不归。更有一种嗜利船户,略载些须货物,竟将游手之人偷载至四五百之多。每人索银八两或十余两,载往彼地,即行留住。此等人大约闽省居十之六七,粤省与江浙等省居十之三四。”([清]清世宗胤禛批,允禄、鄂尔泰等编:《朱批谕旨》第46册,上海点石斋本1887年版,第27页)这些出洋的福建人中大都是来自闽南地区。
乾隆时期漳州龙溪县二十九都白石堡(即今角美的白石村)前往南洋的人不少,如该村莆山林氏家族族谱载,从嘉靖(1522—1566)年间到乾隆三十九年(1774),“十二世林和待,紫津子,讳敦笃,生康熙十年(1671),卒乾隆七年,娶魏氏,又娶海外蒋氏。公葬(本乡)望军山。子三”;其村的海外移民主要分布在咬留吧、三宝垄、马辰、井里汶、亚老翰、淡目、安汶、望加锡、北加浪、吕宋、猫面、伊晃、鹿赖、柬埔寨、暹罗、六昆、安南;其中明代以来到清代1774年前,死后葬在国外的有202人,其移民国外的地点,主要为咬留巴(即巴达维亚)。
漳州人下南洋,多是以宗族为主相互关照和扶助。如在1873年荷属印尼吧城公堂档案中,有涉及处理漳州人陈光颜遗产案件,其涉及多人都是同一乡里来吧城的。陈光颜之子陈金标,时年21岁:“晚常闻母言,家父陈光颜旋吧时,晚尚在怀胎,父到吧未几遂亡。今晚已长成,在唐经受室,故来吧欲领先父之遗业。”公堂在吊讯相关人员中,陈豹时年52岁,住牛郎沙里,自称:“晚敝社吴庄,与陈光颜同社。自和1849年来吧,任理陈光颜之父陈森之茄实事,但彼时光颜已回唐。及后陈森身故,挂些人寄息通知,并使光颜来吧。至和1852年搭陈天列之船到吧,晚方与相识。他住西湾与陈光觉同居,后染病数月不幸身故。及和1860年,晚回唐时,陈光颜之妻白氏携其二子金榜、金标来晚家中,探问在吧伊夫光颜之遗业,由是与晚往来。伊堂叔陈这、陈柳、陈音等,俱指明金榜、金标系光颜亲生之二子,晚因是深知其详。”及吊讯陈严时亦说:“晚敝社吴庄,与陈光颜邻居……晚自和1860年来吧,彼时金榜才八九岁,金标七八岁。至和1871年,晚回唐犹认二子面貌,与幼时无差,并皆有妇。”公堂会议判定“陈金榜、陈金标果系陈光颜之子”。(包乐史、聂德宁、吴凤斌校注:《公案簿》第十二辑下,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57—559页)从此案中可知,清代漳州人前往南洋谋生,多是追随同族、同乡结伴而去。
南洋开发和宗族的资助也是漳州人前往谋生的主要原因。20世纪的前30年是中国人大批移民到东南亚各地的重要时期。新加坡是东南亚贸易航线的枢纽,是国内移民南洋的目的地之一。每年从中国抵新加坡之移民或搭客在15万至20万人。漳州华侨林秉祥于1904年在新加坡创办和丰公司,属下有和丰轮船有限公司,拥有远洋巨轮多艘,航行北婆、印尼、菲律宾、马来亚以及中国汕头、厦门与香港等各大口岸,可以说是东南亚航运业之巨头之一。包括漳州在内的闽南人大量涌到东南亚,和丰轮船公司具有主要作用。民国时期,“福龙茂”(福建龙溪浒茂的简称)估俚间,成为浒茂人民的“口禅语”。当时,凡是龙溪浒茂洲的乡亲,要出洋到石叻埠(新加坡)的,只要在厦门登上丰字号轮船,就可一概免费。他们到了石叻埠,即住上“福龙茂”估俚间,住宿伙食,亦一概免费,直至找到工作为止。“福龙茂”对乡亲出洋谋生帮助甚大,至今周边乡邻的受益之民众多念此情。
民国时期,闽南社会动乱,不少漳州人前往南洋谋生,其中荷属印尼最受青睐。漳州移民落脚最多的地方是爪哇岛的雅加达、三宝垄、泗水、万隆,苏门答腊岛的巨港、巴东和棉兰等地,以及西里伯斯岛的望加锡等地。1924年泗水漳属同乡会成立,有会员1000多人。例如芗城区西洋坪吴氏族谱追远堂记载,该族十九世旺水,子其家、其标等,女雅霜、玉霜,在印尼泗水;二十世其忠与妻陈玉汉及四男,住在泗水。三宝垄的漳籍华人主要有龙溪陈姓、林姓及海澄县的郭姓、郑姓。浮宫山美村清美社的郑氏家族十七世三房之石埕派原裕旅居三宝垄,十八世文勋及其子辉发、媳王彩娘等居三宝垄。
巨港也是漳人前往南洋的重要落脚和居住地,如角美的东美村南园社,林氏家族族谱记载,长二房之十七世玉田居巨港,十九世源隆、源珍等居巨港,二十世两成与二十一世景国、维国、衡国居巨港,二十一世维钦、培元等居住巨港;长三房的二十世加定、加全,子志森、志松、志柏等,二十一世志交居巨港。紫泥镇安山村康氏多人,如康建基、康松根、康忠信、康忠顺等居住巨港。
马来半岛,因为地处海峡,19世纪以来英国殖民者积极开拓,招揽民人开发,因而也是漳州人聚集之地。到了民国时期,大批漳属民众来此谋生,如东山的陈城陈氏十七世、十九世和二十一世都有人居住马来亚岐下村。角美紫泥的溪霞连厝族谱记有十九世的城壁、文壁、英壁、东壁以及锦书、锦标、锦忠等人到马来亚定居。诏安甲洲陈氏族谱记载,楼雅尊亲堂二十六世陈石憨、陈文苑等到马来亚;二十七世陈赛木、陈赛荣等迁马来亚。诏安沈氏是当地大姓,其族亲前往马来半岛人数众多,如南斋祖庄前派开基岭后村,二十世金龙、金虎、金狮、金昆等六兄弟居马来亚;庄前派碧峰系二十八世的水生、玉生、玉发等五兄弟居马来亚。平和县林氏族谱载,晋安派宗泰公后裔十五世崎岭乡新南村林水连、十六世林三瑞、林永成民国时期迁马来亚。
同属马来半岛的新加坡,其经济发展迅速,民国时期不少漳州人也辗转来此。如诏安人许木泰于1929年来星洲谋生;东山的前何乡迁居新加坡的有何、陈、林、王等姓,民国期间迁徙共有200多人;宅山村朱氏志谱载,该姓氏移居新加坡共有百来人。云霄陈埭的陈氏族谱亦有记载云,大山祖派东四落厝四十一世火平、四十三世宝顺及子文市居新加坡。因新加坡发展稳定,不少漳州人从其他殖民地移民到该处,如沙捞越古晋的海澄人李振殿,1912年到新加坡开设长成栈,重点在该地发展事业;原居荷印殖民地的海澄人陈焕,把百货业务扩展到新加坡,开展旅馆、土产、商行、汽车行等生意,并在该地定居。
沙捞越的漳属民众亦不少,诏安南诏东城沈氏族谱记载,东城祖派南峰二房,二十八世刮仔,其子、兄弟全家徙居沙捞越;诏安许氏中有许水成、许景山、许瑞光等50多人前往沙捞越。民国时期,诏安人开始从椰园迁居双溪昔加玛小支流附近,向原地主租地盖屋和猪寮,形成独特的单一诏安人的新昔加玛。另外,诏安人在抗日战争时期来到古晋,在古晋和各城镇担任教员,在殖民时代古晋的诏安籍教习数量众多,久负盛名。
南洋的汇兑民信业和国内原乡关系比较密切,如民国时期,漳州云霄陈埭岱北村龟山房人陈燕奕,1916年到新加坡,1919年开始作为水客来往于新加坡和家乡之间,并贩卖土产和洋货,1923年在新加坡创办和源信局,并在家乡办和安信局。民信事业是沟通南洋和家乡的纽带,陈燕奕的长子作客头,来往于两地,带回批信和番客,并将家乡土特产和新客带到南洋去。信局除经营汇兑业务并代理回国船票业务外,还经营中西药品。
从漳州人在南洋分布来看,印尼的漳州籍华侨主要分布在爪哇岛的吧城、万隆、泗水、三宝垄、日惹,以及苏门答腊岛的棉兰、巨港,苏拉威西岛的望加锡。马来半岛的漳籍华侨主要分布在槟城、马六甲、雪兰莪、巴生、麻坡、笨珍、吉兰丹、新山、文律等,以及沙捞越的古晋、诗巫、拉叻和美里。诗巫一带是漳属海澄人聚居地,古晋等则是诏安人的聚居地方。在菲律宾,漳州华侨主要聚集在马尼拉和郊区。缅甸的漳籍华侨主要分布在仰光等地。在泰国的漳籍华侨分布在曼谷、也拉府、普吉、董里以及北大年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