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海洋精神”专题·
01 福建海洋文化的发展历史
福建地处台湾海峡,春夏刮东南风,秋冬刮东北风,在以帆船航行为主的古代,这种有规律的季风给闽人带来很大方便。秋冬,他们远航东南亚,夏季返航;春夏,他们北上朝鲜、日本,秋季返航。因而,古代闽人视异域为门庭,往来相当方便。在长时期的往来中,闽人与海外诸国结下了深厚的关系,中国沿海省份虽然多,但只有广东和福建两省长期与海外保持广泛的联系,因而福建是中国海洋文化最发达的区域之一。闽人具有悠久的航海传统。
1.福建航海文化的发展
华夏文化是发源于中原的内陆文化,她在向四周扩张中,融汇了东夷文化和越文化,夷、越都是海洋民族,具有悠久的航海传统,尤其是越族生活于东南水乡,“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东汉〕袁康、吴平:《越绝书》卷八,外传记地传第十,岳麓书社1996年,第123页)。在战国秦汉时期,福建是闽越人居住的区域,他们擅长航海,继承了越人的传统。汉族进入闽中后,与闽越族融合,继承了闽越人的航海文化。因此,自古以来,闽人便以航海闻名于世。
首先,闽人的航海技术领先全国。西晋左思的《吴都赋》云:“弘舸连舳,巨舰接舻……篙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西晋〕左思:《吴都赋》,〔南朝〕萧统编:《文选》卷五,中华书局1977年影印清胡克家校刊本,第92页)可见,当时闽人的航海技术便扬名国内。唐宋时期,闽人已经远航印度洋,掌握了以星宿和指南针导航的技术。据徐兢的《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载:北宋官员出使东北亚的高丽国,不是就近从山东半岛登船,而是到泉州来雇船,这充分说明了宋人对闽人航海术的信任。明初郑和下西洋的舰队,每次都从福州五虎门起航,其原因之一是要在福建聘用精通航海术的人员。直到晚清民国时,中国海军的技术人才亦多为闽籍。可见,闽人的航海术优势一直保持到近代。
其次,闽人的造船术长期领先。从商周时期的武夷山船棺来看,当时闽人已掌握造船术。东晋,卢循的海上武装游弋于福建沿海,曾在晋安海岛建造九艘八槽舰,“起四层,高十余丈”(〔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七百七十,舟部三,中华书局影印四库全书本,第8页)。宋代福建大船以吃水深、载重大为特点,徐兢所乘“神舟”,“长十余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桅高10丈,可载2000斛。(〔宋〕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卷三十四,海道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2页)这种船型可抗风浪,适于远航。“海舟以福建为上”(〔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七十六,海天书店点校本,第16页),这是宋代普遍的评语。一般认为,明代远航西洋的郑和大船主要是福建制造的“大福船”。明代福建还造过册封舟,完工于崇祯六年(1633)的一艘册封舟长21丈,宽6丈,入水5丈(韩行方:《明崇祯朝册封琉球始末考辨》,《海交史研究》1993年第1期),是明清时期郑和宝船之外,见载于史籍的最大帆船。晚清,吸收欧洲先进技术的马尾船政诞生,共造出40艘蒸汽推动的战舰,这说明福建的造船优势延续至清末。
再次,闽人拥有强大的船队。据《史记·东越列传》,闽越王余善拥有一支大船队,他曾率八千水师远航岭南,配合汉军平定南越的行动。唐代,唐军与安南发生战事,朝廷在福建调船数十艘,运军粮三万石至岭南。(〔宋〕王溥:《唐会要》卷八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9-20页)宋代,为了抗衡金朝的海上实力,官府在福建造海舟700艘(〔元〕脱脱等:《宋史》卷三百七十五,李邴传,中华书局1977年点校本,第11608页),元将高兴入闽时,“获海舶七千余艘”(〔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六十二,高兴传,中华书局1976年标点本,第3804页)。明末,郑成功的舰队曾拥有8000艘船(〔清〕夏琳:《海纪辑要》,永历十二年五月,台湾文献丛刊本),据清代福建的沿海图志载,福建各港拥有大小海船7000多艘。清末的福建水师,也曾拥有一支十几艘蒸汽战舰组成的舰队。总之,福建的海上力量,在中国历代名列前茅。
复次,福建一直是中国人从事海事活动的主要基地。三国时期,吴在福建设立“典船校尉”;西晋在福建设“温麻船屯”。宋元时期,泉州成为东方第一大港,中国商人从这里出发,远赴世界各地。元朝的军队曾从泉州港启航,远征占城、爪哇、琉球、日本。明代,福州太平港是郑和长驻的基地,私人海外贸易兴起后,漳州月港又成为最大的商港。明末清初,厦门港扬名东亚,郑成功舰队从这里出发,收复了台湾。清末,福州马尾港又成为中国最大的造船基地。
又次,福建有实力雄厚的海商资本。宋元时期,泉州海商富甲天下;明清之际,闽粤海商与晋商、徽商三足鼎立;清代中叶,广东十三行商人号称海内首富,实际上,他们多为厦门迁去的行商后裔。近代以来,福建的华侨资本也是令外省称羡不已的。总之,自秦汉以来,福建一直是中国人从事海事活动的中心区域。
2.泉州——宋元世界海洋文化的荟萃之地
福建沿海在历史上就是中国与海外交通的一个重要港口,自唐末以来,福建的泉州渐成为中国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南朝陈时期,印度名僧拘那罗陀在南安郡建造寺挂锡,欲候船归国,于此地重译佛教名著《金刚经》。陈天嘉三年(562),拘那罗陀乘船入海,因风向不顺,漂回广州,终老于此。这都说明闽南与海外世界存在广泛的联系。唐末以来,福建经济文化有较大的发展,对外贸易兴起。大历时诗人包何咏泉州:“云山百越路,市井十洲人。执玉来朝远,还珠入贡频。”(〔唐〕包何:《送泉州李使君之任》,彭定球等编纂:《全唐诗》卷二百零八,中华书局1960年点校本,第2170页)说明泉州已是外商进贡中国的主要通道之一。
唐代中国外贸中心是在广州,广州蕃坊有数万胡商,他们是广州联系海外各国的纽带。唐末,黄巢进入广州后,大肆屠杀胡商,这使广州的外贸遭到沉重的打击。在这种形势下,王审知及闽国统治者抓住时机发展海外贸易,使福建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重镇。
宋朝设市舶司的政策导向是促进海外贸易,许多海商得到朝廷的赞赏,这是因为他们带来了海外国家的进贡。由于海外巨商不断来闽,泉州渐有许多番商定居,他们在泉州定居日久,影响是很大的。
元代泉州取得很大发展,如泉州人庄弥邵说:“泉本海隅偏藩,世祖皇帝混一匡宇,梯航万国,此其都会,殆为东南巨镇。”(〔元〕庄弥邵:《罗城外壕记》,黄任等:乾隆《泉州府志》卷十一,第7页)马可·波罗说:“刺桐(泉州)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大批商人云集这里,货物堆积如山,的确难以想象。”(陈开俊等译:《马可波罗游记》,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第192页)就泉州的考古发掘来看,宋元时期的泉州有天主教、伊斯兰教、摩尼教、印度教、佛教等异域宗教传播,说明来到泉州的番商有欧洲、西亚、南亚、东南亚各地商人。在那一时代,这些商人实际上代表各地海洋文化的最高水平,他们云集泉州及福建沿海,使泉州成了中世纪世界海洋文化最发达的地方,从而使闽南的海洋文化突破地域性成为世界海洋文化的顶峰。在闽南这块土地上,多种海洋文化相互促进、融合,造就了新型的闽南海洋文化。所以,分析历史上闽南海洋文化的发展,应看到它是中世纪世界海洋文化的结晶,这是一笔丰厚的海洋文化遗产,也是后世闽南海洋文化能达到较高水平的原因。
3.明代海禁与福建人海上霸权的建立
明清两代都实行过严厉的海禁,这一政策对中国海洋事业的打击很大,导致许多地方海洋事业的毁灭。以山东来说,它是中国海洋文化的发源地之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当地的海洋文化就很发达,齐国利用海洋产品食盐贸易走上富裕道路,越王勾践在琅琊建立据点,都反映了当地发达的海洋文化。迄至宋元时代,山东半岛的板桥镇仍是北海贸易的中心。然而,自明朝实行海禁政策之后,寸板不许下海之令实行,所有的海船都被禁止。山东沿海贸易从此断绝数百年,大批渔民改为农民。明代中叶,海岸线很长的山东省,其民众竟然不吃海鱼。迨至明代后期,受北上南方人的影响,民众才开始食用海产。至于江南地区,这里的贸易一向以内河贸易为主,海上贸易不是最发达。元代闽人的北上,导致当时海外贸易的兴起。
迄至元末,江南的海外贸易也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可是,明代初年实行的海禁,使江南的对外贸易基本断绝。不过,江南的海禁不像北方那么严厉,早在明代前期就允许渔民下海打鱼,但是,下海贸易还是被禁止的。明代嘉靖年间,江南沿海开始有了私人海上贸易,最后引起了倭寇侵袭江南诸府县的事件,明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倭寇平定。有人以为,明朝在倭寇平息之后实行了开放政策,这是错误的。至少在江南境内,官府不是开放海禁,而是乘机加强了海禁。晚明中国对外贸易史也表明,明末的海商多为闽粤民众,极少江南人氏。实际上,明末在浙江、上海一带出海贸易的民众,多为闽粤移民。
至于广东省,该省富有对外贸易的传统,广州市舶司历来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明朝虽然实行海禁,但广州市舶司的贸易仍在进行中,东南亚各国到中国进贡,大都是在广州登岸,这使广州成为中国合法对外贸易最发达的地方,因而,广州民众对海外贸易的要求不是很强烈。倭寇事件发生后,明朝军队从北向南逐步平定倭寇,广东成为倭寇活动延续最久的区域,一直到万历十年(1582),广东境内还有大规模的倭寇活动。广东的倭寇活动使官府厉行海禁政策,所以,晚明广东的海禁也相当严厉。受其影响,广东私人海上贸易不如福建发达。
福建人面对海禁采取另一种态度,他们利用山高皇帝远的条件,在海边悄悄发展对外贸易。其中尤其以漳州人的海上贸易为最。漳州在宋元时期为畲族活动区域,宋朝对畲族采取羁縻策略,不能有效管理这一地区。元朝对畲族的管制加强,也引发了畲族屡次掀起反元大起义,如历史上有名的陈吊眼起义、钟明亮起义,漳州的畲族都是其中的主力军。明朝军队进入闽南后,当地的反抗力量下海为盗,他们屡屡袭击沿海的卫所,成为明朝军队极为头痛的反击对象。翻开《明实录》查阅,可知在明代前期的上百年内,漳州屡屡发生海盗与官军作战的事件。在这些战斗中,明朝的水师多次被击败,漳州海盗的强悍由此可见。在这一背景下,漳州沿海民众不会理睬朝廷的海禁政策,他们自行造船下海,远航东南亚各地,进行海外贸易。有时,他们还冒充东南亚各国的使者到明朝进贡,甚至受到朝廷的表彰。这一时期,中国沿海只有漳州人进行大规模海上贸易,漳州人由此实现对中国海上贸易的垄断。不过,其时中国对外贸易的规模不大,所以,虽说漳州人垄断中国对外贸易,但他们的赢利不算突出。
明代中叶,有两个因素大大加强了东亚的海上贸易,其一为葡萄牙等欧洲殖民主义者东来,并在东南亚建立贸易据点。他们带来了欧洲市场对东方商品的渴望。其二为日本市场的开拓。日本在明代中叶发现了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银矿,大量白银涌入市场,导致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在这一情况下,漳州商人送去了产自中国的各类商品,使日本的银价下跌,老百姓生活水平上升。以上两大变化改变了东亚的贸易格局,漳州商人与葡萄牙商人分别从中国采购大量的商品运到日本销售,换取白银输入中国。白银的不断流入,引起各方商人的艳羡,于是,江南商人、广东商人和福建其他地方的商人无不卷入对日本贸易中,而且引起倭寇袭击东南沿海各地。明朝平定倭寇之后,各地采取了不同的应对策略,浙江与广东继续海禁,不准老百姓下海,但福建官府的处置方法不同,他们看到“海者,闽人之田也”的事实,因而请求朝廷允许海澄县的月港开放,凡想去海外贸易的商人可以在海澄申请执照。这一政策的实行,首先反映了漳州商人在中国对外贸易中执牛耳的地位,否则,朝廷开放的唯一港口不会设在漳州的月港;其次,月港取得对外贸易的特权,巩固了漳州商人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使他们在中国继续领先于其他区域。月港是一个地方性的港口,因内陆交通不发达,外地商人要到月港申请执照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取得对外贸易执照最多的是漳州人,其次是泉州人,再后才是其他各地的商人。
明代的闽南人大致可分为四支,即泉州人、漳州人、潮州人、海南人。除了漳州商人之外,泉州人、潮州人都是对外贸易的积极参与者。由于漳州人在月港出海贸易有地利之便,所以,晚明的中国海商以漳州人为主体。但是,富有对外贸易传统的泉州人也在积极参加对外贸易。他们的方法是以打鱼为名造船入海,然后悄悄地驶向日本沿海,进行贸易。近年在日本的广岛县博物馆展出了一面与晋江商人有关的旗帜,它是明神宗万历十二年(1584)日本的一位大名颁给晋江商人蔡氏的贸易许可证。蔡氏商人只要将旗帜挂在桅杆上,就可到这位大名领地里贸易。这一文物给笔者相当震动,这是因为,明朝开放月港的同时,严禁从此地出发的商人到日本贸易,违者必究。万历十二年是这一禁令颁布之后的第十八年,史料记载,当时禁令得到执行,月港商人都不敢去日本贸易。但从广岛博物馆所藏这面旗帜来看,当时还是有晋江商人偷偷地到日本贸易!其后,万历三十五年(1607),晋江商人许丽寰抵达日本九州的萨摩,当地大名为了争取许丽寰再次到日本贸易,竟然和其盟誓,要求许丽寰再次到日本,不论到什么地方登陆,都要到萨摩与其贸易。日本对中国商品的渴望由此可见。晚明的海禁松弛,福建商人抓住这一机会纷纷到日本贸易,除了漳州商人外,福州商人与泉州商人也不少,泉州商人成为对日本贸易最大的福建商团。
明代末年,以郑芝龙、郑成功为代表的泉州商人崛起于海上,郑芝龙在天启年间成为台湾的海盗头目之后,逐渐控制了台湾海峡的海上霸权,林时对记载:“龙幼习海,知海情,凡海盗皆故盟,或出门下。自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舶税三千金,岁入千万计。龙以此居奇为大贾。”(〔清〕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台湾文献丛刊第153种,第156页)当时的郑芝龙以富贵闻名于天下,“芝龙置第安平,开通海道,直至其内,可通洋船。亭榭楼台,工巧雕琢,以至石洞花木,甲于泉郡。城外市镇繁华,贸易丛集,不亚于省城”(〔清〕江日昇:《台湾外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45页)。郑芝龙降清后,其子郑成功、孙郑经、曾孙郑克塽相继称霸台海,前后60年。这一时期,泉州商人的声势超过漳州商人,成为台湾海峡最大的商人集团。
总的来说,明末是闽南商人最强盛的时代,他们北上日本、琉球,南下东南亚国家,建立了环中国海商业网络。在这一时代,中国长江以北沿海省份的民众基本不从事海上活动;东南沿海诸省,浙江与广东都厉行海禁,只有福建省的海禁较松。在福建省之内,除了闽南人(特指泉州人、漳州人和潮州人)之外,还有福州的福清人、长乐人、闽侯人也都从事海上贸易,但他们的实力比不上闽南人。所以,实际上是闽南人控制了中国海上贸易。
4.清代中国沿海的闽南移民
闽南早在唐末即为人口密集的区域,闽南人擅长海上活动,拥有许多大船,因而从唐代开始就向邻近沿海移民。明末清初,郑成功率领以福建人为主的海上力量纵横南北,他们占据了东南沿海的多数岛屿,奠定了福建人开发中国沿海岛屿的历史基础。入清以后,福建人迫于生计不断移民沿海诸岛,造成中国沿海岛屿大多使用闽南话的情况。这一移民过程一直持续到清代末期,民国时期还在加强中。
台湾是最典型的福建人开拓区。早在明代嘉靖年间,就有闽南渔民到台南区域捕鱼,后在当地定居。万历二年(1574),福建水师进入台南的新港。(徐晓望:《论明万历二年福建水师的台湾新港之战》,《福建论坛》2019年第11期,第109-115页)万历末年,同安籍海盗袁进和漳浦籍海盗李忠进入台南扎寨,而后又受朝廷招安,演出了一幕新编《水浒传》的故事。袁进之后,漳州人颜思齐、南安人郑芝龙相继进入台南,在台南形成固定的福建人定居点。荷兰占据台南之后,招揽中国人前去开发,迄至郑成功收复台湾,台南已经有两万以上的福建人。清代初年,福建人大举进入台湾,成为台湾主要人口。大致而言,清代台湾移民人口中,福建人占了4/5,广东客家人占1/5,福建人占绝对优势。
浙江沿海岛屿同样以福建人为多。由于浙江沿海是中国著名的渔场,每年秋冬之时,都有福建渔船到浙江沿海捕鱼。早在明代晚期,浙江官府就为来自福建沿海的渔船感到苦恼,因为,这些渔船的来到,往往不遵守浙江海禁的规定,偷偷地从事海上贸易,破坏了浙江海面的海禁。浙江官府担心海上贸易引发倭寇入侵,经常盘查福建的渔船,这是《越镌》一书所载的情况。清朝开放海禁之后,福建渔民北上浙江没有了障碍,他们纷纷来到浙江沿海捕鱼,后成为常住人口。至今为止,浙江沿海岛屿的居民福建人后裔占一半以上。除了沿海岛屿,浙江南部的温州府也有许多福建人。温州本是吴语区,据说宋代温州曾遭大海啸的袭击,人口锐减,而后福建人开始移民温州,大量闽南移民进入温州,改变了当地居民的成分。温州南部的平阳、苍南诸县因而成为闽南话区,主要使用闽南话。
广东沿海的闽南话区分布广泛,潮州的福建人大都源于泉州,最早应是在唐代就有泉州移民。宋代,泉州人移民广东沿海及海南岛的数量不少,海南岛及广东沿海的闽南方言区初步形成。从靠近福建沿海的潮汕地区到广西边境的雷州半岛,大都是使用闽南话的居民,他们的祖先多来自闽南。最早的是唐宋时期的移民,而后是明代的福建移民。明代末年,闽南区域旱灾频发,许多闽南商人到广东沿海各府采购粮食,并将福建的各种商品带到广东沿海,这就促进了闽粤沿海之间的联系。在这一基础上,大批福建人移民广东沿海,扩大了广东沿海的闽南话带。迄今为止,广东使用闽南话的居民占1/4左右。至于海南岛,清代当地的汉族增长较快,逐渐成为闽南话主导的区域。值得注意的是:在广东沿海,漳州人、泉州人、潮州人都有很大的影响,其中尤其以漳州籍海商为多。广东十三行的商人原籍多在漳州,他们在清代控制了广东主要对外贸易,成为岭南一带巨商。
上海的福建人。上海作为中国的主要港口,约始于清代初年。清朝平定台湾之后,在东南沿海设立四个海关,即云台山、宁波、厦门、广州。云台山所在地即为连云港,因其开放之初可供贸易的商品不多,后改为同属江苏省的上海。上海在清代初年即为中国南北海运的中心,闽南商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航海基地。闽南商人一向有经营北海贸易的传统,他们的船只来到上海运载棉花、丝绸等商品南下,而给上海运去蔗糖、纸张、蜜饯、木材等各种南货,因而上海有了南货店之名。上海还是通向日本的贸易中心,福建商人多要到上海申请赴日本的许可证。由于以上原因,当上海开放之后,福建商人很早就来到这一发展潜力巨大的港口。其时,由于清朝的海禁,中国沿海各地居民几乎都“忘记”了航海技术,而福建人在郑成功、施琅时代一直是中国水师的主力,延续了中国人航海的传统文化,所以,上海一开放,他们和福州海商、潮州海商一起进入上海,垄断了当地的海上事业。据清代大儒张伯行的记载,清康熙年间,上海最大的海商是一位名叫张正隆的福建海商,他有数十条大船行走南北洋进行贸易。张正隆还想将自己的船队扩充到一百条大船。其后,上海的海运业一直掌握在闽潮海商的手里,著名的小刀会起义时,有两万多闽粤水手参加,很轻易地掌握了上海城,这都说明闽南水手、海商在上海的绝对势力。
北方港口的闽南海商。中国北方港口主要分布于环渤海区域,其中有山东的青岛港、烟台港、威海卫港与河北的天津港、山海关,以及辽宁的锦州、营口、丹东等港市。这些城市在唐宋时期即有发达的海洋文化,可惜在明代受到海禁政策的压制,海洋文化衰退。和闽粤不同的是:明代的山东、河北、辽宁沿海都属于地多人少的地区,田地很多。所以,明朝下令海禁之后,当地民众便转向经营农业,没有必要和朝廷对抗。因而明朝实行海禁后的200多年,北方沿海的海洋文化基本衰退。清朝开放沿海港口之后,给予北方海洋文化复活的机会,但因航海传统的流失,当地民众一时无法再现鼎盛时期海洋文化的繁荣。然而,福建人很早就看到了北方港口的贸易机会。在清代初年有两件福建人远航北方港口的事件。其一,福建官员向康熙皇帝揭发:明郑台湾政权在山东半岛的口岸设立侦察据点,每当朝廷有重大事件发生,就会派船从山东半岛出发,直航台湾港口,将信息通报台湾主政官员;其二,施琅收复台湾之后,为了避开福建总督姚启圣,独揽平定台湾之功,便从澎湖派船直航天津,将告捷奏疏直接送到北京,从而得封靖海侯,将姚启圣晾在一边。这两件事都说明清代初年福建人对北方港口已经很熟悉。因此,当清朝开放沿海港口之后,闽南商人、渔民纷纷来到北方港口,他们的来到,复兴了当地的海洋文化。近几十年来,北方港口的妈祖庙引起学界广泛的兴趣,在对这些港口调查后发现,它们的建立大都与闽粤商人有关,尤其和泉州商人有关。以烟台妈祖庙来说,它的捐建者为来自泉州的商帮和船帮,他们于清代从泉州沿海远航烟台,在当地掌控了航运业和渔业。晚清光绪年间,泉州商帮和船帮共建烟台天后宫,他们用船从南方运来了石雕、砖瓦等部件,在烟台建造一座典型的闽南庙宇,整座建筑雕刻精美,是在闽南也罕见的佳作。辽宁的沿海港口,也有许多妈祖庙,2007年秋,笔者在辽宁的锦州妈祖庙内看到“泉州会馆”的字样,表明这座庙最早是泉州商人建的。清末民国时期,福建与东北的贸易十分兴盛,福建商人运去蔗糖、烟草、纸张等南方商品,运回大豆、棉花、豆料等东北商品。在辽宁沿海,福建商人建立许多会馆,因而,在沈阳、丹东、营口、锦州等城市,都有福建商人的会馆。这些会馆气势宏大,大都成为港口最杰出的建筑。
总的来说,由于明清海禁的影响,中国多数沿海地区的航海传统失传,因而在清代开放沿海港口之后,闽南商人、渔民乘船而至,发展了当地的海洋文化。可见,当代中国各地的海洋文化,多含有闽文化的因子。
由此可见,福建人对近世以来中国海洋事业的发展作出过巨大贡献,他们曾经称雄于海洋,控制了环中国海的主要贸易,建立了普及东南亚、东亚及中国沿海的商业网络。近代中国海洋事业的发展,与福建人的海洋拓展是分不开的。因而,研究中国海洋文化发展史,必须给予福建人更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