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台湾散记

一

那年七月，乘儿子初考后放假的间隙，我请了一个月的探亲假，从香港绕道而行回到故乡台湾。由于是第一次踏入故乡的土地，从孩儿时起就常听父亲所说的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一切就在眼前，心情格外激动。两岸长期的不正常隔离，父子兄妹亲情手足相聚的不易，使我感慨万千。为了梳理记忆在故乡的所见所闻所思，已多年不记日记的我，竟能把每天在台的活动和感受都记录下来，哪怕是在环岛旅游作息时间无规律的深夜。因为故乡的一切印象，对我来说都太珍贵了。

从小听父亲说故乡，说在台湾的爷爷、奶奶、哥哥和一切亲人，以及一切老故事。父亲1928年出生在台湾的台南，老家是台南麻豆。在爷爷这辈迁居台南市，家就住在“保生大帝庙”附近。儿时的父亲淘气好动，有一次傍晚在庙里玩耍时，将头伸入碑文石板后面，头被夹住出不来，眼看着天黑庙门要关上，硬是咬着牙将头拔出，结果头破血流，便也一直记忆至今。如今，七十几岁的父亲就站在这块石碑前面，再一次比划着对我们说老故事，我和妹妹亲切地抚摸着石碑，特地在它前面合影留念。我心里想到，如果两岸不是如此隔离，或许我的儿子也会在此玩耍？站在父亲小时候玩耍的地方，我不禁想到伯父，伯父不仅在父亲到大陆后，音信不通的情况下帮着抚养年幼的哥哥，还在两岸关系刚放暖时，就急切地、偷偷摸摸地来到大陆看望几十年来见不到面的亲弟弟。兄弟两人乍一见面，来不及诉说、来不及流泪，伯父的手在父亲的眉毛上寻找着什么，连父亲都不理解这个动作，伯父诧异地问：“啊？你不记得了？小时候我牵着你的手去看人家打棒球，为了看得清楚，站在了球员的背后，结果一开球，球是出去了，球杆甩在你的眉心上。你倒在了地上，我抱着你跑去医院缝针，回家还被狠狠骂了一顿——你怎么忘了？”这条疤痕不仅让伯父几十年难忘，而且还成了半个世纪分离后兄弟的记忆！ 是的，两岸真不该分离这么久！这里面有多少人间辛酸憾事，有多少生离死别！父亲在家排行老幺，据说奶奶最宠爱他，直到上小学了才断奶。所以，在爷爷奶奶的有生之年没能再见上爷爷奶奶一面，对我父亲来说，是一种终身无法释怀的憾恨！这种经历，这种体验，这种情感，绵延地流淌在我的血管里。当海峡对岸辗转送来第一封信，虽然那时的我只有十几岁，却深刻懂得这份久等的沉重，不敢贸然把哥哥的第一封来信直接递交给父亲，怕他太激动了血压升高，而是等父亲将要吃完饭的那一刻，才拿给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父亲把饭碗推出了多远、忘不了看完信后平时极少流泪的父亲是如何的痛哭失声！今天，等我们来见爷爷奶奶时，只能站在他们的骨灰盒和遗像面前！我焚起香喃喃祷告：亲爱的爷爷奶奶，未曾谋面的嫡亲孙女从大陆回来了、回到了故乡的土地上、回来拜见爷爷奶奶！从父辈开始就蓄起的离别情、辛酸泪瞬间溢满心头，绵绵淌满在脸上……

二

从小就会唱“台湾岛啊，我的故乡，多么美好的地方。阿里山森林，一望无际，好像大海洋。蔗糖甜啊，稻米香。日月潭啊好风光。”故乡的一切，早已印刻在我的心中。这次回来，我恨不得一天变成两天用，多走些地方看看。百闻不如一见，让人魂牵梦绕的故乡宝岛，我想用我的眼睛，用我的心灵印证和感受平时耳里听的、书里看的与现实是否一样？哥哥专门请了假，借了一部旅行车，带着我们全家人环游台湾岛一周。我们先后到过台中、苗栗、新竹、台北、板桥、基隆、宜兰、花莲、台东、屏东、垦丁、高雄、嘉义、台南、彰化等县市。去了日月潭、塔塔加、阿里山、玉山、太鲁阁、八卦山、台北故宫博物馆、台南奇美博物馆、阳明山、野柳、五峰旗瀑布、苏澳冷泉、天祥、鹅銮鼻、鹿耳门、天后宫、赤嵌楼、安平古堡等风景游览区。品尝了埔里甘蔗汁、大里葡萄、糯米荔枝、米蕉、“不纯砍头”的蜂蜜、大甲素饼、高雄月世界泥火山土鸡、大麻里释迦、莲雾、台东椰子汁等。一直等到我游览了故乡台湾、亲口品尝了家乡的食物，我也才知道和体味了父亲为何如此年复一年地念叨着故乡一切！

在游览台湾的山水景观时，我总有眼熟、亲切、习惯的感觉。整个岛屿上，庭院建筑、街道骑楼、包括园林、曲桥、垂柳的设计风格、建筑布局与闽南的建筑设计风格都非常相似；宗教信仰的庙宇外观、建筑构造、砖壁雕饰、五彩龙凤、鸟兽图案以及供奉神明、宗教仪式，更是一脉相承。

三

台湾民众的烹调工艺和饮食口味习惯与福建闽南一带并无二样，地方特色浓郁的饮食文化，让人推测早先一定是同一个师傅传授下来的。台南的舅舅请我们到 “阿霞酒家”吃虱目仔鱼等美味佳肴，味道特别合口。这个饭店不大，但因为菜肴做得出名，许多“名人”都到这里吃过饭，台湾的土地寸土寸金，有的饭店面积不大，就设有专门地下室停车场，配有专门的看管人员，帮你停车倒车，停车位还是双层的，上面的车要“坐电梯”停在上面。舅舅还执意带我们吃台南有名的早点，口味、佐料、调料与漳州的“猫仔粥”一个样，只是价格贵了许多。我向舅舅介绍：台湾的“茶梅”“话梅”等蜜饯口味工艺好，大陆民众也很喜欢。现已有不少台商在闽南一带设厂，就地取材收购原料制作，降低成本，一部分在大陆销售，约每斤卖人民币十几元，一部分运往台湾销售，价格相比贵一倍以上。另外还有许多诸如蔬菜冷冻保鲜加工、茶叶加工、食品加工、海产品加工等台资企业。加工产业的发展同时带动了种养殖产业的发展，山里田里海里，果蔬花卉鱼贝，也在生机勃勃地生长。

四

我生长在与台湾和金门隔海相望的厦门，从幼小时就知道海的那一边是故乡台湾，隔海相望，此门对着彼门，故乡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我深知大陆还有许许多多人还在苦苦地等待着回故乡、等待着与亲人团聚、却还回不了故乡。 “忍”字心上一把刀，亲情相聚、骨肉团圆、回家乡故土这样曲折、难行，是人世间的悲哀。“长盼晚归舟，青山夕阳红。老来乡思切，人情皆相同”。我与父亲已等待了整整两代人的漫长岁月，两门对开、两岸直接“三通”，是海峡两岸中国人的共同夙愿，海峡两岸百姓在呼唤着从此岸一步跨回彼岸故乡的那一天的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