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在密云的日子

1964年10月，时年47岁的侯宝林随中央广播说唱团部分人员赴京郊密云县河南寨村劳动锻炼。他的第一家房东叫刘保元。当时，侯宝林穿着朴素，一件军棉衣早已退色，从外表看，谁也不知他就是相声艺术大师。侯宝林与刘宝瑞、曹桂林同居一间厢房，除了白天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外，收工后还帮刘家挑水、喂猪、做家务。刘家当时用的是柏木水桶，一担水有百十斤重。开始时，房东心疼不让他挑水，他抢着去挑。两个月后，也能挑满满一挑水了。

侯宝林关心农民胜过关心自己。他看到房东屋里用土坯搭的炉子，既费煤又不暖和，就自己花钱买来铁炉子。房东的儿子乃兴患了病，需要到大医院做手术。当时农民一个工日只能挣几角钱，100多元的住院费很难筹措，侯宝林就拿出50元钱相助，刘家不肯收，他焦急地说：“算你借我的，治病要紧。”后来，乃兴痊愈出院了，刘家卖了肥猪立刻还钱。侯宝林说：“咱不是常说，劳动人民是一家吗?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说着，把钱又塞给了刘保元。

侯宝林与人为善。刘宝元脾气犟，儿媳妇年轻性子急，常因家庭琐事而吵架顶嘴。他就讲古比今，甚至用戏剧的唱词，恰到好处地劝解，劝得保元心平气和，儿媳妇破涕为笑。房东儿媳赵秀芝说：“我公公脾气倔，可跟侯先生挺合得来。侯先生在我家住，他的好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人说，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富一穷，乃见交情，一点不假哟。”

在村里体验生活时，侯宝林分配到各户吃派饭。他和社员一样吃玉米饼子、高粱渣粥、白薯。因为刚刚度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村民，给北京来的演员吃粗粮很是尴尬，就千方百计改善伙食。遇到这种情况，侯宝林便劝说：“别把我们当贵客，我们是普通劳动者，再这样，就不到您家吃饭了。”吃派饭时，群众把侯宝林当长辈，由家长陪着先吃，但他却坚持与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并把好吃的让给了孩子。

侯宝林从不以名演员自居，而是脏活累活抢着干。一次，在菜地栽苗，蹲在地上的时间久了，腰腿疼得难忍，就跪着一步一步向前爬着栽。妇女队长高久良见后劝他早点回去休息，他却坚持着和社员一起收工。农活忙时，他竟不拉一天地出勤。每次打中歇，都有人请他唱几句、说几句的。侯宝林有求必应，有时唱几句各种腔调的戏剧，有时现编现演，在菜地干活，他把各种蔬菜名连结起来：“西红柿红通通，嫩黄瓜水灵灵，还有菠菜羊角葱……干活挺累心高兴。”吆喝出来抑扬顿挫，字正腔圆，比唱歌还好听。有时他说个生活小谜语，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地乐出眼泪，忘了疲劳。大家都愿意和侯宝林一起干活，心里喜欢他，敬重他。一次，队干部跟他开玩笑：“您能说会唱，就是不会摆架子!”侯宝林很认真地说：“小时候学艺，忍饥挨饿是常事，挨打受骂家常便饭。那会儿摆地摊，刮风减半，下雨没饭，加上特务捣蛋。现在，赶上好世道，哪能唱几个段子，就架子哄哄的?脱离群众，咋当演员！”

为了提高相声艺术质量，缩短艺术和群众的距离，侯宝林特别珍惜体验农村生活的宝贵时间，虚心向农民求教，从农村的风土人情、文化古迹中汲取艺术营养。

侯宝林听说近邻的公社牲畜配种站站长老金说话幽默风趣，满肚子的故事。侯宝林找机会和他一起干活时，学了不少谚语、方言、笑话，如“儿喽”、“喔吼”等，还追根问底地弄明白它的意思。后来，侯宝林在给当地农民演出中，就采用“儿喽”、“喔吼”等组成连环包袱，观众听了感到非常亲切。

人称“恒爷”的宗士恒，年轻时为了生计，出塞外，下关东，跑江湖，看相卖药，伶牙俐齿，机敏诙谐。当时没有市场经济，生产队产的瓜果梨桃得套上大车去城里叫卖，别人一天也卖不了一车，只要恒爷跟车去卖，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了，还能卖出好价钱。原来，恒爷把瓜果的名字、特性编成唱词，半说半唱，男女老少都爱听，听完就买。侯宝林主动与恒爷交朋友搜集民间唱词，一来二往成了知己。

河南寨村附近有一处“黍谷先春”名胜。据黍谷山庙碑记载：“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太子丹重修黍谷山庙。”一次农闲，侯宝林在大队书记曹德山陪同下，起五更步行前往。一路山势险峻，杂木成林，山花遍野，景色诱人。曹德山给侯宝林一一介绍了那里的西严寺、大雄宝殿、三皇庙、龙王庙、观音庙、娘娘庙等景点和每年三月三、四月十五庙会的盛况。还介绍了葛苏文在洞中练飞刀的来历和传说。侯宝林看着记着。后来，在村里演出相声《游黍山圣水》，曹德山才恍然大悟，说：“真是大海不择细流，高山不弃土，所以成其大，成其高。”

侯宝林和当地农民一样，经常起五更拾粪。一次，他拾粪时看见一辆车在砂坑旁爬坡。因为坡长、超载，拉长套的南牛不与辕骡子劲往一处使，总拉不到砂坑外。车把式一个劲地抽打辕骡。侯宝林上前帮忙并劝止，车把式不听。回来后，他向队干部建议，要教育车把式，保护集体的牲畜。说到做到，他一连几日，每日背着粪筐往返40余里，跟在砂石车队后面，到沙河火车站，观察体验车把式的生活。回来后，他把车把式中的好人好事整理出来，邀请刘宝瑞共同创作了相声《好车把式》。演出以后，那些车把式在笑声中得到了教育。一次《好车把式》演出之后，一位邻村的车把式说：“没想到背粪筐的人演相声还真不错。”当村人告诉他，那是相声大师侯宝林时，这位车把式惊叹不已地连声说道：“背粪筐的原来是大师!”

转眼到了1965年5月，在密云县体验生活日子结束了，侯宝林就要回北京了。连日来，村民们争着抢着宴请艺术团的同志们。侯宝林的第二家房东老徐，家里没有肉票和油票，就把一只羊宰了做了羊肉丸子，打了烧饼。这种深情厚意使侯宝林十分感动，并铭记于心。临别那晚，他和老徐一家人畅谈到深夜，难舍难分。

回到北京后，侯宝林每个月都给房东去信，邀请他们到北京家里作客。盛情难却，过了一段时间，刘保元派儿子乃兴和女儿慧兰去了。侯宝林热情招待，买来好酒，包了肉馅饺子，特意炒了几盘他兄妹爱吃的菜。临走时，侯宝林送慧兰十几本书，并嘱咐：“你的作文不如算术成绩好，回去好好读读这些书，把作文成绩赶上去。”侯宝林拿出路费，还给刘家祖孙带上许多食品和玩具，亲自送他兄妹到车站，叮嘱他们常到家里来玩。刘家兄妹第二次去的时候，带了些粘面、自产的蜂蜜和锅贴白薯。侯宝林捧着蜂蜜说：“再来时，别带这个。拿点白薯干来，我当糖含着，就想起你们了。”侯宝林没有忘记密云的穷乡亲，每次刘家兄妹来京，不管多忙，总抽时间陪陪他们。

1993年2月4日，相声艺术大师侯宝林终因癌病不治而撒手人寰。密云河南寨村的农民们惊悉后，无论在街头、田间，还是家里，无不怀念与大师朝夕相处的日子与往事。他们说：“侯先生的相声艺术和高尚品德，我们永远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