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7 23:47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初学敏



跟随徐霞客游浦城

 

初学敏

 

 

“穿越”这个词真好,否则我哪有可能跟随明末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游浦城呢?但我至少跟随(陪伴)不下以两位数计的中国现代、当代名家游浦城倒是真的,身处青山绿水间,又有谁不是满心欢喜?所以,我也有理由相信和这位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相随(尽管我是隐形的)游浦城:他写他的游记,我做我的感受,互不影响,他也是欢喜的。

但凡懂点儿旅游常识的人都知道徐霞客。可你知道,他作八闽游的第一站在哪儿?

金斗山是也。

明崇祯元年(1628年)仲春,43岁的徐霞客因着“舟子省家早泊,遂过浮桥,循溪左登金斗山”。

金斗山自古是闽北著名风景区之一,海拔仅418米,山上峰岩怪奇,草木幽清,雄踞南浦溪畔。山顶有金斗庵,故名。

江淹为之作《赤虹赋》,陈纲为之作美文《游小武当山记》,宋刘子翚称其“路穷岩瀑挂,爽气净尘氛”,清代琉球使者程顺则作《小武当八景》,朱熹评价它“阴崖冻合无垂练,却恐诗翁兴易阑”。盛名之下的金斗山,因有道观奉元玄帝,故又名小武当。金斗山曾以其苍松翠竹、瀑布、云烟、古道、道观而得其仙气。徐霞客一路走来,眼中的金斗山:“石磴修整,乔松艳草,幽袭人裾。”而我跟随着第一次上金斗山,眼中景却怎与之不同呢?山上的小道两旁,已无大树,仅剩下些自生自长的灌木丛,头顶烈日上得山来,金斗观已毁于“文革”火灾,现重建了一庙。古语曰“死了和尚出道人”,正好相反,金斗观已为佛家净地。山坳中的小庙,游客稀少,香火自然不会旺,而庙边的井水已枯,这“忽闻泉声泻出岩下,如素练漂而直,如百虹走而曲”的金斗观,已是数月断水了。

金斗山曾以盛产红菇著名,为浦城县他处所无,其色、其味、其状,均属红菇中精品。但眼下已从年产菇万斤到每年仅采得红菇百来斤了。专家断言,这种独一无二的红菇生长小环境已逐渐消失,金斗山欲哭无泪。仙人已逝,仙气不存,仅留下四壁空空的“仙人床”、无遮无拦的石岸洞,可幸的是观前三坊已在金斗山脚下竖立了护林碑保护着金斗山。“溪上桃花流几片,渔郎错认武陵源”,“左右万松小如青蚪,大如苍龙,云行松际,莫能自白”的美景能重现吗?徐霞客《游金斗山记》中的金斗山能重现么?

金斗山是与九石渡相偎依的。

徐霞客说“自浦城舟发40里,至观前”。九石渡在县南20余公里的水北街镇观前村,地临南浦溪,是福建进出中原必经的水运码头,清康熙年间琉球使者程顺则(1663—1734年)曾5次奉命到中国的清廷进贡,线路均从琉球那霸动身,过海经福州,溯闽江-建溪-南浦溪到达浦城,他倾情于九石渡、小武当的碧水丹山,留有诗作8首均收入其文集《雪堂燕游草》。

游历过九石渡的,有的赞美它是精美的五言绝句,有的形容它是床前明月光,还有人说它像故乡秀美温柔的女子……在如今人满为患、商潮嘈杂熙熙攘攘的环境下,九石渡依然保持一分高雅,三分悠闲,十分矜持……

九石渡之美,美在其名,这个建于明代的普通渡口,有一个淡如甘草的传说:一位船工在此摆渡一生,尽管日子很清贫,但总是风雨无阻,乐此不疲。一天一位陌生老人带着一只白山羊过渡,摆渡人将其撑过对岸,然后这位老人还在原渡口叫船,于是他带着疑惑,又将船撑至对岸,如此往复,从早晨到日落西山,老人问船工,你知道撑我过渡有多少回了吗?船工摇头,老人说已渡九十次了。老人问,你不会觉得烦吗?船工说,不烦,习惯了。瞬间,一团祥云腾空而起,眨眼,老人不见了,只留下一只白山羊,撑船人仔细一观察,这羊竟然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原来是神仙下此凡间。船工就用这些银子在渡口沿岸建起新居,娶妻生子代代相传,形成村落,就此取名九十渡,后人又将“九十”演绎为如今的“九石”,从此,九石渡美誉远扬,成为乐于助人的代名词。南浦溪作为闽江源头之一,整个浦城县境内的河流几乎都聚集流经九石渡,汇入闽江,春夏秋冬,其水滔滔,川流不息,就是大旱之年,河水也从不干涸,时而舒缓,一平如镜,时而湍急,浪花飞溅。九石渡之水最深处属老鼠潭,深约6余米,大凡游人到此,识水性的,都会情不自禁地跳入清澈的水中,畅游一番。有水必有鱼,河鲜味道鲜美,人见人爱,河边村野小店,烹鱼煮酒,野趣顿生。

1999年省政府把“福建省历史文化名村”的美誉给了九石渡所在地观前村。整个村落依然保持着宋代的风格,依岸而建的吊脚楼,全国罕见,全省最长。村庄里,沿着铺满鹅卵石的街道,望着斑驳的风火墙,让你仿佛走进日落西山的宋王朝。5个大码头,依然保存完好。

“古色古香的麻石路/徐霞客从前踏过/当水边浣衣女,以吃吃笑声,夹杂杵声/百叶船荡开垂老的码头”,诗人蔡其矫先生1984年是这样描写观前村的。

走近一家家小门楼,旧时的奢华依稀可见,依然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在观前村南端两溪交汇处,有一片古老的建筑,这里就是南宋著名爱国诗人谢翱的故居。谢翱从小随父从闽东移居浦城,在观前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公元1276年文天祥在南剑州(今南平市)建立都督府,组织力量抵抗元兵。谢翱在浦城尽倾家资,募集乡兵数百投奔文天祥,南宋灭亡后,谢翱流亡浙江,死后安葬在浙江桐庐严子陵钓台对岸的富春江畔。后人为纪念这位爱国诗人,将观前村他的故居辟为“皋羽祠”,观前村至今还保留着一块明万历元年(1573年)的《皋羽谢先生祠记》石碑。

中国的文学最高奖“鲁迅文学奖”、优秀散文杂文奖的获得者、中国散文大家何为,在他的获奖散文《飞雪的春节》中写的就是在观前村卢家湾过年的情景。那是他晚年在定居地上海“卢家湾书房”中写的。文章结束语饱含着深情:“山林深处的卢家湾,别来无恙否?你在我最感到孤独的时候给我的温暖,你在我心最寂寞的春节中带来给我的最难忘怀的节日愉快……我一定会想念你的,在每一个飞雪迎春的日子里。”

卢家湾一面临水,三面是山,沿着何为老先生文中的指点,走进它:那口古井的水还是清冽的,盘根的老树只是增长了年轮,村口一大片沙滩地就是全省著名的“茅洲瓜子”的原产地了,采籽的季节,这里欢声、笑声,杵着大木桶里的小白瓜“嘭嘭嘭”的和声,仍使人返璞归真,喜从心底里迸出来……

而今的九石渡,用笔写,写不出,用话说,说不出,只有身临其境去感受、去感觉、去感悟……

著名诗人蔡其矫游九石渡时留下了“希望在惑人的山川羽化,滞留过道家隐士的登仙梦”的沉重诗句,或许是对如今的观前景象埋下的伏笔?

明崇祯三年(1630年)8月,46岁的徐霞客重游福建。

可你知道他此行作八闽游的第一站又在哪里?

是浮盖山。

“由二十八都溪桥之左越岭,经白花岩上”,经牧人指引,带着对浮盖山“远瞻风采、辄为神往”的热情,抄近道上山,他被浮盖山的奇丽景色所吸引,“兴不能遏”,在山中流连数日,冒雨游山写下优美的《游浮盖山记》!称“浮盖仙坛,洵不诬称矣。”

浮盖山,又名盖仙山,犹如一条巨龙,尾摆西北、首向东南,横卧浦城北部边境,主峰1146.4米。横跨闽浙两省,因磐石累叠,下者如盘,上者如盖而得名。

浮盖山的最大特色便是它的奇峰与怪石。

在历经亿万年的地质历史演变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山岩崩裂断塌,形成奇峰突兀、怪石漫坡的独特景观。清代名士蒋衡将它与武夷山、福庐山并提,“混沌未凿,然气足吞之”。移步换形,其妙各异,正可观其伟,侧可观其奇,背可观其险。三叠石,一石着地,其上两石,三面悬空,可谓奇险,龙洞更甚,徐霞客由此而出,“欢岩更生”。更有棋置星罗的累累怪石,状若伏牛卧虎,如球如壁,似钟似鼓。

“腾身已出尘寰外,更欲乘风傍斗牛。”伫立仙坛石、碧狮峰,环望四周,白云松涛,闽浙山川历历在目;眼前松竹竞争石隙,可谓“风摆翠竹溢清声,石激山泉响玉笙,通幽曲径现古寺,啼开林莺漾雅情。”

北宋崇宁年间(1102—1106年)进士、历任著作佐郎、显谟阁学士的汪藻两次游历此山,为此倾心吟出“浮盖高展神仙盖,列障长开水墨屏”的颂词,并留下《登浮盖山》《游浮盖山七律二首》《游浮盖山七绝五首》等诗篇。明代侯尧封,清代汪烜、孙振豪等也兴之所至,无不为今天开发浮盖山这一天然景区增添文化底蕴,它与省内一些国家级风景区相比,植被状况和景物容量特色均不逊色。

浮盖山,这座几经修炼而成的胜地,何以累年招幡许许多多的游人驻足流连?山间建于唐代武宁年间的大云寺,何以经年不衰地招引一批批香客顶礼膜拜?这座古刹是佛教宁济宗的寺院,据说当年日本空海法师渡海入闽,北上中原曾经过这里。如今虽历经千百年沧桑,仍基本保持原来模样,除礼佛进香,还是文人墨客、官宦游人玩赏浮盖山风光的休憩之所。

徐霞客在寺中下榻三日。

我也在留宿大云寺之夜留下散文《山月》,是追念慈父的。

浮盖山距县城约45公里,它的地理位置优越,与我国东南半壁的重要风景区都有公路相通,可谓“四通八达”。由此北去直通浙江省的新安江千岛湖,距离约200公里;西北沿205国道线到安徽黄山约250公里;西向公路可直达江西省三清山、龙虎山等道教名山(距离分别约150公里和200公里);西南向公路可通武夷山,距离约130公里;由此向东驱车去闽东太姥山风景区大约300公里;东北向有公路直达浙江省著名的青瓷、宝剑之都龙泉市,距离只有140公里。

像去赴一个心驰已久的盛宴:每一个凝静的路亭、每一处累叠的浮盖、每一道清澈的山涧。山岭是望不尽的,有的是青树与沃腴的田壤,每一处景致都满露着诗情最秀逸的笑脸,“仙窝自古原非远,胜迹谁云不在高?”周遭的点点滴滴像画片一样点滴入怀,身体与性灵与自然同在一个脉搏里跳动,同在一个音波里起伏……“浮盖仙山佛显灵,护国佑民定太平”,寺中的大老佛,这一方山水的“主”,沉静地稳坐其间召集着有缘人,总给人带来无限奥妙深远的情愫,同时也给人生的浮云聚散带来些许抚慰,又何由你以任性的心境来践踏这一道高远和清明?

听着这仿若隔世绕梁的清音,见着这春草的碧绿,野花的飘香,涧水流莹,这一刻,心灵是合脚下的景致相融的,大自然这无形的最高等教育便永远是浮盖山的名号。透出浮盖山的灵性:大自然的宁静、沉着、谐调在这山色与润水的默契中不期然浸入你的生命。登上主峰碧狮峰,群峰尽出,云彩不只是云彩,风儿也不只是风儿。然而浮盖山的神韵究在棋盘石蕴指的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还是石人峰所展示的“每为头先生雪白,何尝口解把霞吞”?甚或是石龙洞的“若为苍生作霖雨,九天飞去不为难”?

那富有千钧之重的浮盖,终究未能掀动,那令人神往的神秘面纱,终究未能揭起,关于浮盖山的传说也终究闻所未闻,然而,登临浮盖山,已令人深有感触:生活于大自然的子民是生命的自然,因而,生活于喧哗市井的人,更需要一些古典的心情,温柔的心情,一些经过污染还能沉静的智慧。

“历尽万般红尘劫,犹若凉风轻拂面”。浮盖山,让我走近你,轻轻地掀起你的浮盖……

在我凝神的那一刻,徐霞客的身影渐渐远去……

穿越成功。

我的《跟随徐霞客游浦城》旅程告一段落。

我的下一站浦城游也即将展开……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