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07 23:3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周而兴



螺女庙:时光褶皱里的螺江遗梦

 

周而兴

 

 

未亲临螺洲古镇的螺女庙之前,关于幼时在乡间流传的田螺姑娘故事,我还记忆犹新。故事讲述东晋时期,一位名叫谢端的男子在田间捡到一只巨大的田螺,并将其带回家中悉心照料。自此,谢端每日归家,屋内总有现成的美味佳肴。这一神奇传说,在那经济落后、食不果腹的贫困乡村岁月里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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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螺女庙

关于田螺姑娘的故事,在不同年代的民间流传中,被渲染得愈发扑朔迷离。

东晋时期的闽人谢端究竟居于何处?《搜神记》中并未详述。然而,清乾隆年间的《福州府志》(卷五)却明确指出,此事发生在闽侯县域的螺江,书中记载:“螺江,在城西北二十五里,与石岜相对,亦名螺女江……中有甘蔗洲……”

在同一部《福州府志》(卷五山川)中,另有“螺洲江”的记载:“螺洲江,在方山下,江水自西而南,经此。”这显然是指现今福州仓山区的螺洲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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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江傍水、风景优美的螺洲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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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螺洲大侨飞架乌龙江两岸

清代《螺江志》(元卷、祠宇)中,“白花洲渔”在“按语”中如此说明:“郡志螺江者二”“而螺女则有三”,意指螺洲的螺女庙本就与甘蔗的螺女庙不同,故称为“螺洲徐氏仙娘庙”。

螺洲镇古称“百花仙洲”。此地因其形似青螺,加之东晋时当地发生田螺姑娘的美丽传说,故得名“螺洲”。这个位于福州南台岛东南端的小镇,不仅人杰地灵、文化底蕴深厚,且自然风光旖旎景色宜人

甲申岁末的一个上午,阳光和煦,我们一行老同学在一位幼年曾住过螺洲外婆家的老同学带领下,沿着潺潺江水走进螺洲古镇。

刚抵洲尾村洲尾街,一片古榕树便映入眼帘。其中一棵古榕树根虬结,宛如古老的蟠龙,盘踞在一座苍老的古庙前,岁月在其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阳光透过榕树枝叶,斑驳的光影洒在古庙上,这座古庙便是螺女庙。

榕树繁茂如绿屏,静静守护着古庙。江风吹拂古榕,枝叶婆娑作响,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年代传来,诉说着螺女庙的悠往事。

同学介绍道,这座古庙俗称螺祖庙,又称仙娘庙。古庙面朝乌龙江,东南向远眺乌龙江大桥,东邻观澜书院。该庙始建于东晋永和345-356年年间,历代屡经重修。原建筑风格属明清两代,占地面积仅20余平方米。庙体夹墙呈国公帽形制,夹墙前上方有叠涩,歇山顶。庙前大门上方悬有木匾,字迹已漶漫不清。两侧设有圆形透窗,庙内正中供奉着一位小巧朴素的螺仙,形象为古代中年妇女。

螺女的故事屡见于古籍记载。在东晋著名志异小说集《搜神记》中,有段关于螺女传说的精彩描述:“闽人谢端少孤,于此得一大螺,如斗,置之瓮中。每日见盘馔甚丰。后归见一少女美丽,燃灶之炊。女曰:‘我是白衣素女,天帝哀君少孤,遣妾与君具膳。今既已知,妾当化去。留壳与君’”。故事生动传神,令人难以忘怀。

晋代陶潜的《搜神后记》卷五《白水素女》中也有记载,内容略有出入,那位螺女并非水神,而是银河中的白水素女,或许与牛郎、织女还是邻居。情节较为详尽:晋安帝时,侯官人谢端,少丧父母,夜卧早起,躬耕力作。后得一大螺,归贮瓮中。端每至野还,见户中有饭饮汤火,谓邻人为之,往谢邻人。邻人曰:“卿已自娶妇,而言吾为炊耶?”端心疑,潜归,于篱外窃窥其家。见一少女从瓮中出,至灶下燃火。

在闽台的高山族中,这个故事名为《螺蛳变人》,情节变异较大:一位农民捡到大螺蛳,不舍得吃,养在水缸里,每日换水。一段时间后,农民下田锄苗,快到做饭时回家,发现饭菜已备好。连续数日如此。一天他提早回家,发现螺变成的人,即田螺仙子,两人结为夫妻。

农民深爱妻子,常回家看她。田螺姑娘担心影响农务,便将自己的画像交给他。农民将画像挂在田头,边锄地边看。不料画像被风刮走,被皇帝捡到。皇帝命人寻找画中美人,最终将她抓到皇宫,强行成亲。

农民失去妻子后痛苦万分,因贫困只好变卖妻子首饰。一天他到一座华丽房屋前卖首饰,认出买首饰的女人正是妻子。皇帝为讨螺蛳姑娘欢心,问农民要多少钱换首饰,农民只要一把快刀。皇帝给他刀后,农民提议互相敬礼成交。皇帝弯腰施礼时,农民一刀砍下皇帝头颅,带着妻子回家。

这个故事较典籍中记载的田螺姑娘故事更具感人色彩和戏剧性,也更有人间烟火味,同时赋予阶级反抗色彩,更具时代精神。

今日,我们驻足螺江之畔,放眼望去,五虎山巍峨耸立于闽江西岸,宽阔的螺洲大桥如虹横跨乌龙江两岸。大桥凌空飞架,不仅大幅缩短了时空距离,更象征着城乡之间紧密相连的纽带。

钢索在风中震颤,与古宅檐角铜铃的清音相和,似奏出一曲优美的古调。江风裹挟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这座横卧江心的古镇仿佛真成仙人遗落的青螺,在粼粼波光中吞吐千年云烟。螺江宛如螺女环腰的玉带,散发着迷离光芒。

中午,在老同学安排的午餐中,我们品尝到螺江的蟟仔、流蜞等河鲜风味小吃,已然不是谢端捡到的大如“三升壶”的仙螺。看到餐馆里现代化的厨房电器,想起早年自己用过的“田螺姑娘”牌定时器,令喟叹不已。时过境迁,社会发展变化巨大。

如今,螺女早已远去,螺洲百姓不再以渔樵牧耕为主业,而是在科教文化、经济建设等领域大显身手。古镇在建设发展中,未过分商业化,街巷布局保留传统青砖灰瓦的古朴韵味。

午后,我们漫步坊巷街道,踏着石板路,赏阅众多古民居,仿佛穿越时空,隐约听到书香门第传出的琅琅读书声,感受小镇的宁静与神秘。镇上福州风味小吃与小工艺品摊位随处可见,散发着淳朴的市井烟火气息。

掠过明清老宅的飞檐,江岸的老榕树依然垂须蘸水,但根系已与跨江桥墩及地铁隧道的钢筋达成某种沉默的契约。

此刻,我不禁想起明代诗人韩元叔的《螺江八咏》诗句:“数点江上山,晴岚翠欲滴。明镜照云鬟,亭亭净秋色。远渚含宿烟,晓风吹未散。天然山水图,似隔晶簾看。”

从古至今,螺洲这片土地的自然风景迷人。在氤氲江雾中若隐若现,螺洲如同隔着晶莹帘幕观赏的绝美山水图,更添几分神秘与朦胧之美。而现代城乡融合发展建设,又为其注入新的活力。

田螺姑娘故事,是农耕时代人们向往过着丰衣足食美好生活的梦想或许再过六百年,当螺洲大桥成为新的“古渡遗梦”,后人也会在智能全息屏前吟咏:“昔有飞虹凌碧涧,云轨穿隧上新城。”那时的他们,是否会在时空隧道与信息海洋的缝隙里,打捞起一缕明代的烟水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