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5 11:17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河清

五福廊桥凝风骨


松溪五福廊桥

暮秋时节,忽然想去渭田古镇,看看那里的五福桥。就像是偶然地、无缘无故的想起了一句话、梦见了一个人。

踏着石板的苔痕在古镇中漫步,灰白的墙,青色的瓦,大红的芙蓉花,嫩绿的吊兰叶,交织起说不出的宁静和缓慢。檐影错落有致的小巷里,有鸟声啼啭出尘,一枝斜出的紫薇树,压满了一身的粉红待绽的花蕊,风姿绰约地向你浅笑。

立于石崖上,顺水远眺,一座外形壮观、极具特色的木拱廊桥横亘于渭水河上,如一条卧龙横跨溪流南北两岸。这就是松溪县,也是闽东北最著名的古桥——“五福桥”。它的拱跨交错叠架,凌空飞跃,这不就是一道彩虹?那桥屋,如廊如厝,如山如峰,如蜈蚣,如卧蚕。

我国的桥梁已有数千年的建造历史,古代劳动人民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创造了各种优美的桥梁,形成了精湛的桥梁工艺,廊桥则是世界桥梁建筑中的瑰宝。廊桥又称屋桥、风雨桥,是在桥面上建盖长廊瓦屋而形成的特殊品类,也是世界桥梁史中罕见的一类建筑,我国只有少部分地区保存下来,为数极少。目前较集中地见于闽浙交界的山区一带。它们或凿石为拱,或叠木为梁,或巩石垒孔,有的横跨悬崖峭壁之上,恰似蛟龙腾飞于青山之间,气势磅礴;有的静卧于小溪碧波之上,如长虹卧波,与青山绿水相映,平添壮美景致。

五福桥始建于明永乐九年(1411年),明正统十二年(1447年)重建,清咸丰八年(1858年)毁于兵灾,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重建,虽几经兴废,依然顽强地屹立着。此桥扼茶马古道要冲,一端连接青山,一端连接田畴,如一双温暖的手连通山与田之间的脉络。“五福”一词出自《书经》,是指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承载着这么多福分的五福桥,寄托了百姓们一代代的美好愿望和理想追求。

走近这古老的廊桥,桥身很长,近108米;很宽,达5.4米。从桥的这一头望到那一头,晃如时空隧道,有层层推进的纵深感。全桥为松原木结构,块石切墩,墩上架木为梁,梁上横铺木板,以细沙做垫,上铺青条石和人字砖,以便行人和车马行走。桥面上廊屋35间,用柱144根,桥面通道两侧设木长板凳,供行人歇息,桥正中升起重檐翘脚亭阁。桥榭亭阁雕梁画栋,涂红描金,金碧辉煌,长长的亭阁栋梁之间的坊板上,700多幅画作生动呈现,画作描绘着《东周列国》的分分合合,《三国演义》的烽火硝烟,《水浒传》的英雄豪杰,《西游记》的神仙鬼怪,《红楼梦》的才子佳人……每一幅画作都是一个经典故事,串起了中国历史和文学史的长廊。廊柱上还有许多前人的题墨,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斑驳霉坏,字迹显得模糊不清,但字里行间仍旧依稀可见书写者的笔力和功底。桥两侧外壁上封钉着风雨板,共有三层,最上层的风雨板上开启的小窗形态各异,有圆形、桃形、瓶形、折扇形、芭蕉扇形、葫芦形、桃花形和如意形等,左右两排的小窗看去就像挂着长长的一面面镜子。竖沟纹的风雨薄木板,斜支着指向桥下,挡着斜风吹落的雨水不至于侵入廊桥。远远望去,廊桥正中间隆起的重檐翘脚阁,有如一顶耀武扬威的官帽,而层层灰褐色的风雨板就像庄重典雅的官服,桥墩就如挺拔端立的四肢,它静静地眺望着远方,承受着雨雪风霜,细数着日月星辰,追忆着千百年的沉重和担当。

站在桥头望桥底,只见碧波荡漾之中,四只船形青石桥墩前锐后丰,屹立在水中。溪水经过桥墩分流时,在桥墩的锐处溅起了极细的水花,如布满青苔的驳船镶上一道银边。桥墩的尖端向上挑起,相间刻着鹰头和鸦头,使整个桥墩像展翅欲飞的鸟,充满着灵动的美感。奇怪的是每只鹰或鸦的背上各压着一方重重的石头,也许是建桥人担心这些鸟会载着五福桥远走高飞吧。

桥的两头为牌坊式石拱门,北门两侧各镶嵌一副对联,对联上方各蹲着一只古狮。联上写着:“若登霄汉复逢是鹊桥填,恍步阿房犹观何龙波卧。”横批:“司马题留”。横批上方分别立着八尊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八仙雕塑,左右两面圆形花卉砖雕以彩绘的形式装饰着,透着浓郁的民俗风情。这样的排场作为五福桥桥头的装饰,足以彰显桥的大气与贵气。桥的南门两侧也立着一副对联:“安澜成砥柱,利济胜舟舆”,横批“风清坦道”。表达了五福桥在当年的重要作用。

望着桥面上磨损的凹凸不平的青石块砖,我仿佛看到当年桥上车水马龙,商旅不绝,熙熙攘攘的盛景。你瞧桥头桥尾摆满了卖农副产品的小摊小贩;桥中间一个挨着一个的小亭间里,卖茶叶、笋干的围成一堆,正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分辨着茶叶笋干的等级,用当地特有的方式讨价还价;桥的另一头更是热闹非凡,原来一个武士正在挥着湛卢宝剑,表演精湛的剑术,赢来了阵阵的喝彩声;一支迎亲的队伍正吹吹打打地从桥上经过……五福桥应该还有许多曲折、传奇的故事,多少个风清月朗之夜,青年男女在廊桥中相会;多少次少妇送郎,依依惜别,留下许多深闺春怨;还有挑夫健妇的足迹及落魄书生和失意商人的身影,任你遐想,情趣无穷。

一阵悦耳的音乐声把我从联翩的浮想中拉了回来,发现桥上已聚集了好些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立或行,倒也轻松闲适。更有一些人围起了大大的圈子,宛转悠扬的音乐便从里面倾泻而出,弥漫开去。我信步踱过去,场子中间几位老人或拉或唱,怡然自得,他们手中的乐器应该有些年头了,散发着一种沧桑感。虽然是自娱自乐,但各位老人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微闭着双眼,晃动着花白的头,一招一式,起承转合,都循规蹈矩,不敢丝毫懈怠。围观者或立或坐,神情专注,听乐章,评唱腔,每每歌停音歇,掌声喝彩声便不绝于耳。我听不懂唱词,但那沙哑而悠扬的唱腔,既粗犷古朴又诙谐风趣,应该是在诉说一段久远的传奇故事。

桥上也有不为音乐所动者,在不远的廊亭里一对恋人紧紧依偎地坐在木凳上,男青年的双臂环绕着女子的肩和腰,女子的头深深地埋在男的怀里。那为恋情而陶醉的姿态,使我不禁吟起《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廊桥对于恋人来说,也许就是一种风情,也许就是一种情绪。桥、屋、溪流、远山以及周围其它的景物,才能演绎出让人心旌摇荡的爱情故事。

在这对恋人边上的一个廊亭里坐着两个老妇人,每人面前摆着一个圆圆的竹匾,一边挑选着茶叶,一边絮絮叨叨地拉着家常,山野风情,民间俗语,细听起来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群放学的孩子有的骑着自行车,在廊桥上你追我赶,有的围着一根根廊柱尽情地转呀转,有的在长凳上矫健地翻滚着跟斗。他们红红的脸蛋上挂满了汗珠,纷纷散落的笑声喊声铺满了桥上的每一块青石方砖,廊桥是孩子们的天堂。

眼前的五福桥,让人百感交集。美景亦如美人,有时候只需看上那么一眼,就会心为所动。这廊桥样貌古旧却深藏风华。数百年之久,桥上桥下,时空流转,山风月色,尽揽怀抱,多少人事风云际会,都在它的注视下——来了,走了;生了、灭了。这廊桥,看着婴儿成为祖父、祖母,看着树苗变成参天大树,看活色生香,看万物轮回。对于眼前的世界,它最有心得却一言不发,笃定淡然。古老的桥,桥下的流水,河岸上身姿摇曳的树,吹动树的风,和爱抚着眼前一切的老天空,以及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们。他们有动有静,互为注释,缺一不可,共同上演着一代又一代的乡村清明上河图。

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笼罩了古镇的廊桥,笼罩了倒映着廊桥的渭水河,笼罩了远方逶迤的群山,还有桥下洗衣的姑娘,掠过水面的白鹭,绿油油的菜园,沙沙作响的竹林……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美妙的田园画境。现代的渭田人正抢抓机遇,围绕着“生态美,百姓富”的目标,发展创意农业,打造农耕文化,挖掘乡土人才,开发乡村旅游,实现着新时代的“五福”。

清代诗人张天树《长桥夕虹》云:“凌虚千尺驾飞桥,势控长虹挂碧霄。返照入川波泛泛,暮云拥树路迢迢。晴光飘渺岸空阔,石色参差影动摇。断霭残阳横两岸,苍茫落日见渔樵。”诗人用诗句由远及近描写了廊桥的壮美。是啊,五福桥被山藏着,被树掩着,它不显山不露水,但每一根柱,每一道梁,每一片瓦,每一块石,都是实实在在的。它让人们坦坦然然从水的这边跨到水的那边,即使烈日高悬,这里仍有一片清凉;即使狂风大作,这里仍有一种安然;即使波涛飞卷,这里还是那样坦荡。我想,五福桥的这种气质已并不仅仅是桥的本身,它也是渭田人质朴、热忱、坚韧生命力的注释。五福桥的这种风骨已凝聚成一种精神,一种气韵,一种风情,让生命在这个驿站里,平添几许温柔与诗意,几许力量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