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登云天石廊

沉  洲

在永泰，我只有两个半天时间，必须登上云天石廊。云天石廊位处永泰青云山风景区状元峰的近山顶处。老天好像有意阻拦，在这两个时段里，天气预报全是中雨到大雨。雨天山道湿滑，自己下决心“舍得一身剐”还说了不算，和景区协商后，下午进山才被首肯。

云天石廊景区小陈是我的向导，我们一人一把伞。小陈一再提醒路滑慢行，注意脚下。约80厘米宽的石阶，麻面，无青苔泊附，泡在雨水里的附着力还过得去。我主意已定，一定要登上云天石廊看它个究竟。

很快到了“剑劈石开”景点，一块雨渍斑驳、苔藓丛生的巨石挡道，竟被硬生生劈成两截，石径束身鱼贯过去。南宋时，有本县人萧国梁进京赶考路经此地，抽剑问石，若能高中，剑落石开。

古人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当地县志记载，这座山平地拔起，立其顶伸手可触青云，故名青云山。当年，萧国梁在山里筑屋苦读13载，后来一举夺魁，成为永泰历史上头名状元。此后，当地便衍出一种习俗，学子考试前必登青云山，取平步青云、鱼跃龙门之吉。眼前的这座山分明是一座状元神山，山中与状元相关的景点还有拜仙台、状元晒靴、状元祖屋等。

石阶沿着山谷Z字形向上，森林苍郁底色下，织就白光晃晃的稠密雨帘。山涧湍急，溪瀑银亮，有的如雪，有的似练，还有的仿佛丝丝琴弦。眼前是针阔叶混交林，抬眼古树参天，水淋淋的树叶折射着天光，老藤在林间攀延穿梭，复又垂悬落到地下，林子边上布满郁郁葱葱的大芒萁，舒展的叶齿上挑着晶莹雨珠。还能看到树根伸出所有指头，把岩石紧抱于怀。登山路边，满目苍翠，草木葳蕤，一副原始森林的情状。

此前，听当地朋友说，登云天石廊一个来回要花近四个小时。雨帘里登山，本地话叫爬也挺形象，雨中路滑不提，石阶一气不歇地冲天而去，必须放低重心往上拱。我打着自己的算盘，马不停蹄，很快便气喘吁吁、一头大汗了。眼镜片上蒙着白雾，上衣贴上了脊背，鞋子裤管也被雨水打湿。周遭湿漉漉的，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山里潮闷，身体不爽，恨不能到洗衣机里甩干一下再出来。

逼自己思维内视，渐渐忘我，耳道里似乎有一支交响曲在回荡。天地间，千万粒雨点敲击在千万片树叶上的声音，悠扬饱满，庞大而无际，那是各种弦乐器拉出来的调子；偶有一阵山风掠过，感觉大提琴又幽幽地响起来，沉着且厚重；那些大小喧腾的流瀑，以及或高或低淙淙落潭溅起的水声，无疑又是从各种管乐器中吹奏出来的音响。天边不失时机滚过一串雷，鼓声于山谷间骤起，音效壮丽又雄浑。这样的登山过程倒也另有一番滋味。

仿佛为了证明我们逼到了山谷底，两山交合的石缝间亮亮地迸出一线泉水。我们从这里上到另一峰的垭口，Z字挪移，再折向主峰。

半小时后，我们抵达羚羊洞。这是一片当空兀立的石壁，底部向内凹蚀，形成一个洞穴，洞穴石台上供着当地的一尊什么神仙。坐在空坪长凳上歇息之时，小陈告诉我：石廊也就这个样子，人在里面淋不到一滴雨。

看我执意要去，小陈茶也不喝了。早去早回，转出羚羊洞，他在前头领路，我尾随其后，再次左登一段复又向右登一段，雨中埋头上行。

沉闷了大约又一个三十分钟，小陈指着前方，语气带着点兴奋，“灵芝石！真正的石廊到了。”

前方矗立起一座灵芝状的岩石，上面被雨水浸成深褐，双向收束下来的底部，呈干燥的灰褐色，于是收伞，跟随小陈从宽的一侧步入。里面的地形类似川藏线通麦天险的老虎嘴，更长而已。被侵蚀的岩体后壁呈弧状，在头顶约一米高处向前倾仄探出，俨然一个巨浪劈头盖脑翻卷下来。当我事后想起澳大利亚西部海登城的波浪岩，就后悔没在石廊下摆一个冲浪者造型，让小陈拍下留念。

忽然意识到，进口处应该是这条山脊最窄的起头部分，两边同时遭受侵蚀风化，然后像喇叭口一样左右分开，环山而去。资料上介绍，青云山主峰及其旁边的两座山峰中，因岩层软硬不同的差异风化，在峡谷绝壁上形成一条条石廊通道，最宽4米，最高6米，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层，长逾千米。

置身石廊两米来宽的平坦走道，再不见密雨如织，周身干爽，里外两重天地。于此望出去，头顶岩石已是黢黑的一片剪影，雨帘前的石崖上垂落下一缕缕长髯样的绿草，以及几束爆着红鲜花朵的杜鹃细枝。凭栏俯望，山谷里便是原始森林的鸟瞰图。雨中气温没有变化，不见白雾飘袅，周遭绝壁摩空，环围起经雨水反复洗涤过的一池翠绿。新叶漂浮于暗绿的老叶上，阔叶林呈现出一垅垅圆柔隆起的树冠，俨然波涌连连的荡漾湖水。柯树满头米黄绒花仿佛勾勒出来的一朵朵浪头，那些点点簇簇连成团的粉色高山杜鹃，像是畅游的鱼群吗？

在石廊里流连，左看右瞅，小陈已在催促，说前面的更大更精彩。走出石廊，天光四泄。一弯U形石道穿过大芒萁成片的山坳，联结到另一个山头。攀上铁栏杆，果然躺着一条更宽更大的石廊。

因为宽大，石廊上部呈弧状，线条流畅优美。弧弯处一片片巴掌大的石块层层叠砌，酷似鱼鳞，边上有一座供神的袖珍小庙，便是用脱落下来的“鳞片”垒搭起四壁的。

通常，我们看到的石廊和洞穴地貌，多为沉积岩或石灰岩。青云山风景区高山草甸上屡现的天湖，已经被业界认定为古火山口，这一带的岩体属于火山岩已盖棺定论。由于岩性质地不同，差异侵蚀施以鬼斧神工，剥下一片片岩石。在我的人生阅历里，初次见识，它成就了青云山一条条的石廊奇观。

小陈指着对面山崖说：那里是仙人洞。前方100来米可见主峰山顶，其下的岩壁上，绿树掩映后，咧开一道长条形洞穴，红艳艳的神帐前，隐约能看到神仙们的塑像。

资料上介绍，仙人洞又叫状元洞，长42米，深10多米，高7米。闽人祭拜神佛自古以来就图个心安理得，不太穷究仪轨和宗教门派，常常是儒释道同居一室。洞内除了三清，还有文昌帝、魁星、护法伽蓝神、武卫、文官、观音、金童、玉女等塑像。因对状元浓厚的历史情结，明朝时，有人还为萧国梁塑了金身，以本地神祇入殿供奉。

从仙人洞回望，对面绝壁险峻，雨渍、地衣患漫的山岩上，现出成条成带节理，被或深或浅地蚀化。刚刚走过的石廊便悬挂其间。千万年来风化的砾石，有的已经碎蚀成土，堆在石廊下方，成为各种植物的落脚地。据说主峰石廊发育最完好，上下共有4层。

我向来对求神拜佛的事不太热心，绕过大厅似的仙人洞，就此下山。因为雨落不停、也因为赶时间，途中还有仙足岩、长生潭、女神头像、情侣瀑布、飞瀑三潭、灵蛇问天、天门洞、雷音洞等众多景点，一概没眼见为实、到此一游过。

小陈为了赶回家的末班车，一路前行。下山易滑，我告诫自己必须悠着点。

雨总算慢慢小了下来，天也有点开的样子。石阶上潴雨水积，泡着柯树花细细的卷曲花芯。路边青苔上，还有纽扣大小的四瓣白花，极像高原的点地梅。此为何树之花？不顾雨滴抬伞仰头，一派鲜绿，找不到对应树冠。不知是爬山时走得匆忙，还是风中大雨摧花，地上尽是残花败叶。油桐花常常在路边的草地铺出一个半圆，野山姜和高山杜鹃的娇嫩艳花饱浸雨水，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枝头。

一个小时下了山，进景区管理楼换罢一件干衣出来，真是瞬息万变呀，眼看着风慢慢推开铅云，露出斑斑块块的蓝天，树冠上骤然有了太阳的暖色。

这里是峡谷的起头，仰首望去，两侧临空兀立的山峦交合处，三座山峰感觉就贴在额顶，垂直海拔600米，直上直下两个半小时，看着让人陡生成就感。状元峰颇似侧身朝天的雄狮头，石壁上绒绒绿树像毛发，张开的大嘴便是状元洞，等那罩着的一缕轻雾扯开，居然能分辨出神帐，那是狮子的血盆大口无疑了。

这下我明白了，绝壁那些绿树成带状的上方，一定都躲着一条石廊。太阳的热气唤醒了森林，白雾一朵朵升腾起来，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一幕绝对是云天石廊地道的本尊形象。

（本文选自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永泰》；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