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07 09:38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傅宸亭


西 溪 的 秋


傅宸亭



西溪渡口        (方友德 摄)


西溪,在杭州的西面,她和美丽的西湖,是孪生姐妹,花开并蒂。若把西子比西湖,西溪恰是未嫁时,素妆本色在深闺,妩媚含羞更诱人。而西溪最美的景致,是在秋日。 “禅境空灵,溪水常如秋水碧;诗心慧悟,荻花浑似雪花飞”,写的就是西溪秋色。

又去西溪的时候,是一个雨日的午后。秋雨毛绒绒地飘落在脸上,有些冰冰的,却也沁人。我与老友坐在摇橹船上,静默着,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和吱吱的桨声。老友点了一支烟,却并不吸,让袅袅的青烟升腾在雾气里,秋韵就这样一丝一缕地“俘虏”了我们。

秋日的西溪果真不同凡响,树木花草一扫夏日的恹恹之色,仿若吸纳了天地精华般透着气象万千。看看水边的商陆,小小的植株杆子鲜红若烈焰红唇,一骨碌一骨碌盛开的小果子密密匝匝的,有些还绿着,更多的红了。水面上芦苇黄白起来了,野茭白的尾部也开始发黄,开着紫花的水葫芦满布在水塘中,还有些菱叶舒展在周边,倒也相“依”成趣。经典树种——柿子还挂着木牌,许是风雨侵蚀,标号已漫漶不清,一派卓然挺秀。果子经历了一夏的阳光洗礼,橘黄的肤色象征着秋意了,柿树在西溪,以它无可匹敌的地位,营造了一个完美的秋天童话。走着走着,一颗果实落在了你的脚下,开裂的柿子软软的,打开后,像花瓣一样一棱一棱的果肉静默地等着你的双手轻抚,咬开一尝,呵呵,外国人老是说的“甜心”一词在这一刻有了答案,甜蜜就像丘比特的箭,准确地让你心甘情愿地做了她的俘虏,一天,一月,一年,甚至一生。柿树的树杆子这时已转成了黝黑,给人一股大功告成的感怀。而黄绿的叶子看来颇像青铜器的锈斑,秋日的阳光从叶脉处慢慢渗入,绿也就拓成了黄,想起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禁莞尔。白鹭和灰鹭几乎是在比赛,倏忽间飞掠而去,雀儿“啾啾”着在不远的林间,野鸭三三两两的,也不时凑个热闹,扑棱着翅膀大剌剌地从你船头飞过。天空中的大雁又开始飞向南方,不免想起了“雁叫声声,相逢路上话春秋”的话来。心里柔柔的,像是堵着团絮棉,生却些悲秋的情怀却并没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黯然。白茫茫的芦花、红彤彤的柿子、翠嫩嫩的竹篁、绿油油的茶园、沉甸甸的香泡所构筑出来的春华秋实配上松树的黄、枫香的红也难怪“天凉好个秋”的说辞了。

泽国的翘楚说是荷叶田田,荷花漫漫想是不会有人生出疑义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总算让我有了一次真正领悟的机缘。在西溪水阁、秋雪庵的木栈道,我几乎以为,荷叶会这样蔓延着伸展着到了天际,“接天莲叶无穷碧”大概也是在这样的景致下才能写出来的。莲蓬结束了硕果累累,支着枯黄的枝干,勉强应了个“一岁一枯荣”。荷叶在这一季并不张扬,向内里旋转着的叶子也是枯枯的,却还有些筋骨。老友转身走近池边,手明眼快地掐着枝叶,不多会儿拥了满怀,交给我的一瞬间,算是“一叶知秋”,解悟了我们人到中年。

西溪秋色           (方友德 摄)


秋雪庵前的芦苇隐在梅香竹翠、曲水潆洄的西溪深处,朱梦彪的《观秋雪庵芦花记》写得最为出彩,“秋深蒹葭吐絮,月下登阁,望之白云缥缈。清风徐来,晶光摇曳,弥漫千顷,皎灿炫目,觉此身翛然霞举,如在冰壶琼岛间,不复见大地人世……”说得出来的西溪风光里,总能找到几株芦苇,几叶蒹葭,几穗芦竹,几许芦芒,说是西溪的水中精灵是再为贴切不过了。行在西溪,走在西溪;不管你是去开会,还是去游赏;你一个人也好,两三个好友也可;或是携妇将雏……用尽了你的全身解数,左一眼的芦花漫漫,右一眼的秋荻瑟瑟,看你怎么逃得出芦花对你的一见钟情,再见深情。

我们钻进芦苇荡里恣意着,嬉戏着。那白白的芦苇最让我动心,摘几枝和着残荷,回去插在家里那个官窑瓶里,会给写手生涯带些芳香气。秋风拂过脸颊,芦苇抚过脸庞,渴盼着流年是否能像佛主手上所执的拂尘,将春尽秋来的美妙停顿,哪怕,——仅仅是一整天。

在“烟水渔庄”喝下的两壶米酒让我的脸上有了些许酡红。不消说,秋日正是“把酒话桑麻”的最好时节。西溪大小馆子的菜肴说不上特别,走的也是杭帮菜“家常菜细做”的常规路子,不外是鱼虾肉禽,家常小炒之类,但坐在木凳子上,望着窗外云烟缥缈,倒是别有一番情趣的。喝着喝着,舌头也自然粗重起来,脚步也不免有些踉跄,即使是又回到船上,不知是船还是人,晃悠着晃悠着,微醺而又脚底酥麻,呵呵,又是一次“也说女人喝酒这件事了”。

穿越了一个个的新桥古墩,茅草在我看来有点像志摩先生笔下的青荇,微风吹来,如倩女披散着满头青丝,揉碎了你心底的那份坚执。柳叶儿也给夏日晒成了金黄,在岸边倚着,可是在想着春日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个可以在立夏做糯米饭的乌桕树是我极为心喜的秋叶树,心形的叶子说黄就黄了,叶脉清晰可辨,抚摩在掌心,真会生出“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念头来。榔榆斜倚在河岸,豆荚似的果实和着叶瓣碎碎的赭色,也算是沁秋的一份嫩绿了。法国梧桐和中国青桐仗着跻身杭州行道树多年的名分,将满树的枯叶布成方阵,秋风起的时候,也是极不情愿地飘落下几张,大有一手遮住冬天来临的决心。

赏西溪秋色,由于可以驾一叶小舟,就更多了“霜红雾紫,点缀成林,影醉夕阳”的秋日幽赏缘由。这个时节,支一扁舟,与师兄弟们拥着尊长去登桥吟赏,韵出几句好诗,取出口袋中随身携带的柿叶彩笺写上,临着风投掷在溪水上,任它随风飘流,不知它会漂泊到何处,让人幽静耿耿。更在月夜相对,露润了新染成的柿叶,对着早晨的烟雾凝望,明丽的霞光,红艳的朝阳,岂仅仅是“霜叶红于二月花”?西风吹来,一片落叶飞来酒杯前,好教人怜悯秋色,令我顿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兴致直冲云霄,翩翩然精神为之一爽!

西溪的百家溇里正在开着一个文化研讨会,进去探头探脑一番,看见了杭州城里有名的、资深的文人学者正慷慨激昂地发表着对这座城池发展的高见。想来在这样的风土浸染下,妙语如珠、文思泉涌该不是件称奇的事儿。如果“百家讲坛”开在这里,可能比易中天、于丹们会吸引更多的粉丝,签名售书的队伍会不会一直排到天目山路,甚至一下排到临安的天目山?

深潭口、河渚街,西溪草堂、洪钟别业……秋意也就在回眸之中渐行渐近,树儿、花儿也就在雨声风声中黄了、红了、浓了、淡了。

(作者为杭州古都文化研究会、西溪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