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禄庄：建筑与家族的传奇

石华鹏

雨雾中的嘉禄庄，有一种洗尽铅华之后的静穆素朴之美。

远的山林，近的田野，绿色尽情铺展，在这巨毯一般的绿中，方形构造、青黑色的大型古庄寨——嘉禄庄静卧其间，高大的寨墙环绕层层递进的黑瓦楼阁，宛如宫殿，颇为壮观气派。细雨中，大片的绿，古旧的青瓦重脊，映衬庄寨前的风水池以及远处水光潋滟的田畴，构成一幅和谐静雅的山乡图景。

嘉禄庄已经167岁了，这幅图景也存在了167年。当一座庄寨收储了167年的时光与记忆，容纳了一个家族几十代人的兴衰与变迁，它便如一位老者那般静穆素朴了。肃穆是那种见证了沧海桑田、时光流逝之后的平静，素朴是那种历经荣耀岁月、复归本真之后的素朴无华。

这里是永泰县同安镇同安村，崇山峻岭中一处难得的开阔平地，嘉禄庄依山而卧，面朝田野。我们到达时，五月的雨水正落个不停。

安静沉默了百余年的永泰庄寨，近几年声名鹊起，成为许多都市人的热门之旅。个中缘由不难理解——当久居都市的人们，突然见到藏之深闺的庄寨撩开神秘面纱的那一刻，有如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叹之声便骤然四起：还有如此宏大古老的民间古建！居然保存得如此完整！庄寨与自然那么和谐、那么美！

声声惊叹中，永泰庄寨一方面满足了人们崇尚乡土的怀旧之风，多数人都是从乡村到都市的，这些古庄寨的出现，让他们过去的记忆在瞬间“复活”过来；另一方面，满足了人们永不枯竭的探秘之风：这些古庄寨经历了什么、何以保存至今？为什么会建这么大一座庄寨？庄寨背后的家族有过什么传奇？每一个疑问都能吸引人们探究的脚步。

永泰嘉禄庄（吴友亮  摄）

永泰庄寨始于唐代，兴盛于明清时期，历史上总数超过2000座，眼下保存较好的有152座。我们造访的同安镇保存完好的庄寨约有21座，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4座：仁和庄、爱荆庄、嘉禄庄和九斗庄。为了抵御匪患兵灾，也为了满足居住需求，永泰山民创造了与众不同的庄寨。

走过永泰的一些庄寨之后，我想讲述的是嘉禄庄的传奇——建筑与家族的双重传奇。

永泰的庄寨无不在讲述一座座建筑传奇，嘉禄庄也不例外。

我领略过闽西土楼的坚固防御，也感受过三明土堡的礼仪教化，与闽西土楼重在“防”和三明土堡重在“住”稍有不同的是，永泰庄寨平衡了“防”与“住”的双重功能，既重“防”也重“住”，于是就有了“庄寨”这一名称。专家解释说：“庄寨，内为庄，外为寨；文为庄，武为寨；自己叫庄，外人叫寨。”也就是说，从里头看是庄园，从外面看是寨堡；庄内体现为生活性，传达文化礼仪，寨外体现为防御性，展示军事威慑；这些庄寨多以“某某庄”命名，但外人还是习惯称之为寨。

嘉禄庄体量巨大，方正形制，南北长67米，东西宽60米，建筑面积4020平方米，加上寨前的风水池等，整个占地面积4410平方米，相当于11个篮球场那么大。它由一圈坚固高大的寨墙和传统中庭护厝式建筑构成，方正对称，外封闭内开放，规整而大气。

走近嘉禄庄，首先呈现在眼前的是壮观的寨墙和精巧的半月形寨门。寨墙基座用黄褐色块石垒砌，有的块石重达300多斤，石墙高4.5米，上又添筑高2.5米坚硬土墙，计高7米，寨墙之上为人字脊瓦檐，寨墙块石交错，厚度3米左右，坚固壮观。

与坚固壮观的寨墙相比，半月形的寨门便显得轻巧秀气，寨门不大，便于防守，用精选细雕的块石垒砌，双重门板，门板用酸丝木制作，厚达30厘米，硬度高，火不易烧坏。门楣之上悬挂书法家书写的“嘉禄庄”三个俊朗大字的牌匾。

穿过厚厚庄门，进入庄内，左转前行不远便有楼梯，通往二楼沿寨墙边修筑的跑马道。跑马道宽约2米，绕庄一周260米，名曰跑马道，并不跑马，用于人员观察巡逻和军事抵抗。庄门拱顶有观察和防御口孔，右边筑有一个炮楼，寨墙四周布有许多毛竹筒枪哨眼，每隔5米相向交叉，抵御匪盗袭击，不留任何死角。

至此，嘉禄庄的防御工事借助寨墙得以完成。

进入庄门直行，便是前院，迷宫一样的庄园便徐徐展开，这里是一个安宁的世界了。中庭护厝，轴线分明，阁楼重重，雕窗画栋。嘉禄庄为4进3厅结构，由前院、天井、书院、正厅、后厅和左右护厝组成，有大小房间182间，空埕（天井）11个。大厅是庄园的核心，嘉禄庄的大厅有10米多高，堂上有“孝友”等金子牌匾，柱上有多幅家风家训楹联。屋顶飞檐翘角，青瓦层层。所有天井廊廓均用精雕细刻的条石铺就，尤其正厅走廊上的条石长2米多，宽近1米，为所有宅第罕见。

值得一提的是，在正厅前的天井四周立有一圈青石方柱，方柱半米高，柱头雕有狮子、花卉等，石柱两侧有凹槽。这是做什么用的呢？很多人猜不出来。原来，石柱间是可以镶嵌栏板的，下雨时遮挡雨水，防止雨水溅到走廊上。这类水遮石柱，其他庄寨不曾有，算是嘉禄庄的独家特色。

永泰的庄寨无不在讲述一个个家族传奇，嘉禄庄也不例外。

嘉禄庄最多时住过200多人，那种生活的烟火气息和热闹情形可以想见，如今只有一位家族后人住在里边看护庄寨。嘉禄庄繁衍的子孙要么搬迁到庄寨附近的现代楼房居住，要么到永泰之外的天涯海角打拼奋斗去了。

人去，但楼未空。

每年正月初三嘉禄庄举办“孝友会”，只要从这里走出去的，不论男女辈分，不论路途远近，只要一个短信或一个电话，三四百后人都会相约而至，把酒言欢，畅叙家族之情，缅怀先祖之恩。此时的嘉禄庄温馨、和谐、热闹，仿佛又回到了百余年前的光景。

嘉禄庄的家族传奇和家族精神也在这一年一度的“孝友会”中讲述、传承下来。

嘉禄庄是张氏两兄弟张昭乾、张昭融于清咸丰二年（1852年）筹资建起来的。两兄弟均为卓有成就的乡绅贤人。张昭乾精通医术，明伦理，为人公正廉明，善解乡邻纠纷。张昭融为布政司官员，为人热情仗义。大哥张昭乾精通地理堪舆，嘉禄庄由他亲自设计、督建。兄弟俩感情笃深，虽各具财力，并不各起炉灶，还是合力建此大宅。

在我看来，嘉禄庄最大的家族精神财富为“孝”“和”“义”。

嘉禄庄正厅堂上挂着的那块“孝友”金字牌匾，最为家族子孙珍视。这块匾颁自朝廷，受颁的人是建起嘉禄庄的张昭乾、张昭融两兄弟。褒奖张氏兄弟在“孝友”这项德行上，为世人树立了一个标杆。

张昭乾、张昭融有位堂弟在四川即用县任职，这位堂弟英年早逝，留下一遗孤，当时年方二三岁，竟被好吃懒做的管家卖与人家，换钱供其花天酒地。消息传回家乡，身为堂亲的昭乾、昭融两兄弟寝食不安，商议之后，由昭融千里奔赴四川，赎出遗孤并带回抚养。昭乾、昭融两兄弟将其视为己出，照顾至成年，还为他置家娶妻，使得堂弟一脉得以繁衍。堂弟的后人感于昭乾、昭融挺身抚养遗孤的义举，请求乡绅名士向朝廷推荐“孝友”，得到礼部的批准，光绪帝颁圣旨赐“孝友”匾。

兄弟俩不仅千里救遗孤的孝心故事流传，兄弟和睦、族亲友善的故事也传为佳话。百多年后，张氏后人翻阅族谱，还发现一处说明张家兄弟情感的不寻常之处。过去有钱人家多数在生前就已修好阴宅，并且大多是夫妻同茔。但据族谱记载，张昭乾、张昭融兄弟俩死后，葬于同一处。而兄弟俩的妻子，妯娌也同葬一处。这一细节或可说明，张家不仅兄弟感情深厚，妯娌相处也非常和睦。这种亲族友善的家风，在后代依旧延续。

说起嘉禄庄后人讲义气、重承诺、肯实干的故事，就要说到与嘉禄庄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九斗庄了。与嘉禄庄相距不到百米远的九斗庄，是由两兄弟中张昭融的3个儿子合建。九斗庄的恢弘气派和精美程度远胜嘉禄庄，但九斗庄因家族事业变故而最终没有完全建成，其间的传奇故事就属于九斗庄的另一篇大文章了。

傍晚来临之时，我们走出嘉禄庄，雨水歇住了，天空澄澈，夕阳若隐若现，回头看夕阳中的嘉禄庄，一切秀美如画。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永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