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14 17:00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雷风杰

寻诗到南陵


李白塑像


说起南陵,它有三大特色:一是它地处皖南贯通大江南北的要冲,粉墙黛瓦的古民居错落有致,到处是鸟语,遍地有花香,素有“桃园仙境”的美誉;其二,县城东北的圩乡,有口绿苔斑驳的古井,纪叟用甘洌的井水酿造的“老春酒”,香醇浓郁,醉倒南来北往的客人,也引来诗仙李白醉得“斗酒诗百篇”,老春酒因此名闻遐迩;其三,南陵是李白的第三故乡,他于公元741年首次从山东泰山来南陵寨脚定居,从此便与南陵结下不解之缘,不仅前后三次定居于此,而且他的《南陵别儿童入京》、《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南陵五松山别荀七》等诗,更是使南陵永恒地鲜活在唐诗里;更何况,南陵是李白到皖南漫游的第一站,也是他生命最后一站请缨杀敌报国的出发地。李白,他深深地爱恋着南陵的土地,更深深地爱恋着南陵的父老乡亲。

那么,就让我们循着李白的足迹,到皖南去寻诗吧!

“堪画不堪书”的浔阳台

黟县是寻诗的第一站。夜宿“桃花源”里的“抱一斋”,我不由琢磨起这神秘的“黟”字:这里人文景观如此丰富,民风又这么淳朴,怎么会用“多”、“黑”来做县名呢?经过打听以后,才知道黟县座落于黄山南麓,连绵的峰峦与黄山连为一体,山石都是黑色花岗岩,于是黄山古称为“黟山”,黟县便因山而得名。

位于县南的“桃源洞”,是历史上进入黟县的唯一通道。沿溪而上,行数里,黟县盆地便突呈眼前,豁然开朗,颇类陶渊明笔下《桃花源记》所描述的境界,故黟县自古就有“桃花源人家”的美誉。当年桃花洞旁,曾是桃林依依,桃花灼灼美景胜地,可惜桃源洞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公路时把洞口炸毁,桃源胜景已是“愁绪三更入梦遥”了。不过,小桥流水的清溪两岸,青峰耸立,界碑上醒目地写着“浔阳台”3个大字,崖壁上镌刻着李白的独钓诗:“磨尽石岭墨,浔阳钓赤鱼。霭峰尖似笔,堪画不堪书。”呵!这里正是李白“堪画不堪书”的浔阳台垂钓处,真有满目尽是“白云入望,青蔼入看”的迷蒙意境。

黟县古城


山岚深处传来哞哞的牛叫声,将幽峡叫唤得越发地寂寥;夕阳坐上了石墨岭,有山歌从幽谷传来:“送郎送到窗槛前,推开窗槛看青天;但愿天上落大雨,留我郎哥再伴我住一天。”尽管音调有些哀怨,但唱得稚气流溢,典型的徽州小调,唱出了当年徽商外出做生意时,留下女人在家独守空房的辛酸情味。李白则用石岭作墨,以青峰为笔,写出徽女独守空房的无奈与寂寞,真的是“堪画不堪书”呵!


山歌又悠扬唱起:“送郎送到墙角头,望见一树好石榴。有心摘下给郎尝,又怕郎哥尝了一去不回头。”

此时此刻,徽调薰得游人醉,直把黟乡作故乡!

相看敬亭两不厌

宣州是六朝以来江南名郡,产自宣城的宣纸宣笔是闻名全国的文房二宝,李白一生曾七游宣城。

敬亭山在宣州被称为“诗山”,是文化名山,千百年来,诱惑了多少文化人来此吟诗赏景,相看两不厌。

天宝十二年(753年),正是“安史之乱”的前夜。朝廷昏庸黑暗,不仅不对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有丝毫的警惕,反而将揭露安禄山阴谋的忠臣良将交给安禄山处置。黑云压城,阴霾四起。饱尝了人间辛酸滋味的李白,看透了世态炎凉,加深了对现实的不满,增添了心中的孤寂。百感凄恻的他,随着秋风、伴着黄叶来到了宣城,登上了绵延三十余里的雄秀敬亭山,经常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谢姚楼,感受着“四大皆空、六根清静”的心境,于是写下了这首《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当时,李白的思想感情与自然景物,在寂静的境界中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独坐敬亭山,仿佛听到了胡笛声声,那可是“梦里寻她千百度”的秦音呵;李白又想到了牵肠挂肚的长安城,于是有了“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音。十月吴山晓,梅花落敬亭。愁闻长安道,空怀恋主情”的诗句。他又一次“欲上青天揽明月”去。

桃花潭


当歌舒翰战死潼关、长安陷落的噩耗传来时,李白再也不能自已,整个心都被撕裂了,他的哭声震落了星星,倾斜了月亮,并穿透1200多年的时光,感动着峥嵘岁月。于是,李白决心去实现男儿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他来到永王李璘的幕下。然而,这次58岁的李白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成了李氏王朝父子兄弟的倾轧中作了牺牲品,也就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年多的阶下囚,之后被流放到夜郎去了。

当李白重回敬亭山时,早已物是人非,敬亭山垂泪肃立,宛溪河无语默泣,就连常给李白带来慰藉和温暖的南陵“老春”酒店,也早被战火烧成了一堆废墟。纪叟死了,逝去的是一段温馨的记忆,留下的是诗人伤痕累累的心,不知何处话凄凉?唉!“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纪叟,你不酿“老春”酒吗?李白只能长歌当哭,只能又一次独坐敬亭山,相看两不厌。众鸟又一次“高飞尽”了,孤云又一次“独去闲”了;只有雨还在潇潇地下着,风仍在萧萧地吹着。

这天夜里,李白辗转不能入眠,心绪缭乱,想着这千年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下,流淌的是诗情,沉淀的是“诗页”。而这时,月光偷云出照,照在庭院里的井台上,他便披衣起身,来独享四野的寂寥,亲一亲久违的故乡情。他坐到井栏上默默吟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啊!故乡,你在哪里?在哪里!

直认南陵是故乡

李白恋南陵,南陵爱李白。李白疲惫的心灵,先后三次投入南陵温馨的怀抱,于是直认南陵是第三故乡。

公元741年初夏,李白应南陵县令常赞府的热情邀请,携一双儿女从泰山南下。李白这一双儿女,是结发之妻许萱在湖北安陆所生,而今发妻已故,后续的刘氏又在从泰山南下途中,嫌李白贫穷便随一个富商离去,这对李白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这时,南陵的寨脚接纳了李白父子三人,寨脚轻柔的山风洗涤了他们长途的劳累,寨脚淳朴的民风熨平了他们内心的伤痕。寨山的群峰巉壁似母亲温暖的怀抱,潺潺山泉似母乳哺育着千古纯美的乡情。

唐天宝元年(742年)八月,唐玄宗下诏命李白进京,诏书递到南陵,42岁的李白当时正在浙江剡中与吴道子谈诗论道,得知消息后便日夜兼程赶回南陵家中,随着他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长啸,白云深处的寨脚村,同诗仙一起走进了中国灿烂的文学史。李白,欣喜若狂地写下千古绝唱《南陵别儿童入京》诗:“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首诗,连同李白欢欣的心情以及豪情壮志,一同镌刻在寨脚的巨峰石壁上。遗憾的是,在“喝令三山五岳开道”的年代,这无价之宝的石刻竟毁于轰轰的炸石声里,石壁上只剩下“一个半”字。啊!即使只一个半字,也还展现了李白那股子激情高兴劲,也见证着千古绝唱已镌刻在华夏子孙的心上。

李白在朝只做了两年多的“翰林供奉”,感到壮志难酬,于天宝三年(744年)辞职还乡,开始了11年的第二次漫游,后来又应南陵胡公的盛邀,欣然来到风光秀丽的碧山栖居。李白真没想到,碧山摇曳的是花,荡漾的是情,是鸡鸣犬吠鸟啼水唱的洞天福地;更令李白想不到的是,千古多情的豪士汪伦一次次来碧山相邀,到他的家乡一游桃花潭;李白却一次次婉言谢绝。最后,汪伦想出了一个妙招,对李白撒了个美好的“谎言”。他给李白的信中写道:“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见信满心欢喜,果然应邀前往了。来到泾县陈村汪伦家后,才知离此十里处有个桃花潭,酒店也只有一家,是当地一个姓万的人所开,人叫“万家酒店”。李白不禁哈哈大笑,被汪伦良苦用心的真情深深感动。

李白告别汪伦回碧山时,汪伦又别出心裁,以踏歌方式为诗人送行:“桃花潭哎——送谪仙,三秋漠漠耶——关山重。我有美酒咿——难留客,不知重逢噢——在何年……”李白感动得潸然落泪。于是,他以宣纸、宣笔饱蘸浓情,写下《赠汪伦》诚谢千古友情:“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在“长亭更短亭”的漫漫人生旅程中,何处能掬得桃花潭的深情水,又有何处能享受到桃花潭盛情的风?李白啊,你的人生奋斗价值在桃花潭获得了承认,这是千古难觅的知音呵!

人们都说,泾县桃花潭,因李白和汪伦的友情而名扬千古。李白离去,桃花潭仿佛变老了,踏歌声已随风飘逝,唯岸边的“梦潭轩”,仍在痴情的岁月中闪烁着浓郁的诗情。

经过安史之乱的茫茫神州,大江南北已是疮痍遍地,满目焦土。流放夜郎途中遇赦的李白,激动地高吟起《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回望履痕萍踪,何处是故乡?是江油?已快40年没归去了,即使回去,故乡的人也只是“笑问客从何处来”,何况一腔热血,却落得如此凄怆,以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第一故乡是回不去了。那就到第二故乡安陆去吧,那儿可是结发妻子许萱的故乡,那里的一山一木及埋葬亡妻的一抔黄土,更会引发无限悲思,又有何颜面去告慰亡妻在天之灵?安陆也无从容身。皖南,还是南陵能温暖伤痛的心,于是他在儿子伯禽的陪伴下,义无反顾地直奔南陵,在谢家池把怆凉的心安顿下来。

谢家池有著名的古刹安闲寺,东临南陵母亲河漳河,著名胜景“漳河拖南”紧傍第三次寓居之家。这里池映亭台,岸柳拂水,晨钟暮鼓梵音缭绕,十分适宜养病修身。回忆往事,感慨唏嘘,李白不禁挥笔写下:“沧老卧沧海,再欢天地清。病闲久寂寞,岁物徒芬芳。借君西池游,聊以散我情……”从诗中不难看出:李白老了,诗也老了,但一颗爱国爱民之心没有老,祖国和人民永远是文化士子的至爱。当李白听说兵马副元帅李光弼在徐州招兵买马,出镇临淮,准备一举收复失地宋州时,他忘了自己已是花甲老人,忘了自己还在养病,毅然跨长江、走单骑、千里去投军,再一次圆“寰宇大定,海县靖一”的壮志梦。

李白扶病启程的那天,霏霏细雨,南陵的乡亲倾城为之送行。李白站在船头对岸上依依不舍的乡亲频频挥手,大着嗓门喊道:“南陵,我的家乡,我还要再回来的!”

南陵的山,南陵的水,南陵的花草树木,都在风中雨中阳光下月光里等待,等待李白再一次归来。

然而,山重重,水复复,太白却再也不能回来了,他在当涂病倒了,终于壮心未已,客死当涂,安葬在大青山中。

寻诗的脚步放轻些,再放轻些,莫要惊扰了醉卧在大青山里的李白。



敬亭山上太白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