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95.魏秀仁与《花月痕》
魏秀仁博学多才,然其一生坎坷潦倒,怀才不遇。著述宏富,涉及面广,诗词、诗话、金石、时事、掌故、蚕桑之事等等,均有所作。而名闻于世,则缘其晚年写定的《花月痕》小说。该小说取材于游幕生活,描写了两对情侣的穷达殊异, 缠绵凉怨,具有很大的艺术感染力。可视为一部长篇自叙式抒情小说。作家将其一腔孤愤寄于楮墨,展现了一个潦倒名场、桀骜不驯的知识分子奋争与失败的心路历程。封建社会晚期的文人之落魄,士人之情怀,于此可见一斑。
《花月痕》十六卷,(清)魏秀仁著。
魏秀仁(1818—1873),字子安,又字子敦,号不悔道人、咄咄道人、眠鹤主人、等。福建侯官(今福州)人。九岁从师课读,博识强记。然直到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乡试,才中了举人。尔后,三赴会试皆不第。仕途失意后,先后游历山西、陕西、四川等地,以寻求出路。咸丰六年(1856)四月,魏秀仁赴太原成为山西巡抚王庆云的幕僚。次年(1857)六月,王庆云升调四川总督,他随从入川,不久即由四川彭山复返太原。八年(1858),又到太原知府保龄家中坐馆授徒。同年九月,又自太原返回四川,再入王庆云幕中。九年(1859),主成都芙蓉书院。同治元年(1862)十二月,携妾陈氏归里。先后馆于何继亭家、张经厅署。据谢章铤《魏子安墓志铭》载: “君既归,益寂寞,无所向,米盐琐碎,百忧劳心,叩门请乞,苟求一饱。又以其间修所著书,晨抄暝写,汲汲顾影若不及。一年数病,头童齿豁,而忽遭母夫人之变,形神益复支离”。(《赌棋山庄文集》卷五)同治五年(1866)十一月,又赴建宁(今福建建瓯)小湖鹾埠。十一年(1872),主讲南平道南书院。十二年(1873)二月,卒于院廨。
魏秀仁博学多才,然其一生坎坷潦倒,著述宏富,惜多散佚。今存者尚有《花月痕》《陔南山馆诗话》《陔南山馆诗集》《咄咄录》《碧花凝唾集》《西征集》《百美试帖诗》等,后人辑录有《陔南山馆遗文》。而名闻于世,则缘其晚年写定的《花月痕》小说。
《花月痕》十六卷五十二回,原署名为眠鹤主人编次,栖霞居士评。前有魏秀仁《自序》、以及栖霞居士、谢章挺、符兆纶等人的题词。其《自序》曰:“见时事多可危,手无尺寸,言不见异,而肮脏抑郁之气,无所抒发,因遁为稗官小说,托于儿女之私,名其书曰《花月痕》”。
该小说取材于游幕生活,描写了两对情侣的穷达殊异:韦痴珠文采风流,但怀才不遇,困顿羁旅,穷愁潦倒,抑郁而客死并州;妓女刘秋痕,虽钟情于韦,终不得嫁,韦死后自继而殉情。韩荷生则依靠达官贵人,由幕僚保升兵科给事中,复以战功封侯列爵;其所狎妓杜采秋,因久归于韩,得封一品夫人。全书布局巧妙,行文缠绵,文笔细腻,哀艳凄婉。其中关于韦、刘二人的描写,缠绵凉怨,具有很大的艺术感染力。
一般学者认为,魏秀仁所写的韦痴珠,实际上就是自己穷愁落拓的写照;而韩荷生则表现了作者渴望飞黄腾达的理想;韦、韩二人实寓作者一人,是理想与现实矛盾的冲突。正如鲁迅所说:“设穷达两途,各拟想其所能至,穷或类韦,达当如韩,故虽自寓一己,亦遂离而二之矣”。(《中国小说史略》第26篇《清之狭邪小说》)正因为小说设穷达两途,故事情节也就巧妙地围绕着韦、刘与韩、杜两条线索发展,升沉相形,使“事以互勘而愈明,人以并观而益审,则有韩、杜步步为(韦、刘)二人之反对。如容光之日月,无影不随;如近水之楼台,有形皆幻。作者遂以妙笔善墨写之,而又令其先带后映,旁见侧出,若在有意无意之间”。(贵筑栖霞居士:《花月痕题词》)所以,《花月痕》可视为一部长篇自叙式抒情小说。作家将其一腔孤愤寄于楮墨,展现了一个潦倒名场、桀骜不驯的知识分子奋争与失败的心路历程。
魏秀仁文采斐然,自谓“自将彩笔写牢骚”。(《碧花凝唾集》)小说行文上采取诗词骈散相结合的方式,充塞诗词简启,尽量发挥诗词的表情功能,且在诗词创作中不落窠臼,清新俊逸。“其淋漓尽致处,亦是从词赋中发泄出来”。(符兆纶:《花月痕题词》)全书“以缠绵为主,但时复有悲凉哀怨之笔,交错其间,欲于欢笑之时,并见黯然之色”。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26篇《清之狭邪小说》)
《花月痕》中的女子,大抵都是青楼女子,所叙之事,很多也是一般闺阁之事。然而魏秀仁本人创作此篇的目的,并非写就风月小说,也非才子佳人小说。从总体上看,该小说是对清后期政治腐败、社会黑暗、人间丑态作了较激烈的抨击和揭露。如《第二十三回》曰:“士大夫不知廉耻为何事,以迎合为才能,以恬嬉为安静,以贪暴济其倾邪之欲,以贿赂因其攘夺之谋。”可谓是入木三分之谈。另外,书中对太平天国运动,亦多所诋毁,亦间有妖异之说。
据学术界考证,《花月痕》大部分内容,是咸丰八年(1858)“暮春之望”至同年秋天“重九前一日”近半年多时间中,魏秀仁在太原知府保龄家中坐馆期间创作完成的。如魏秀仁的挚友谢章铤在其《课余续录》中记载:“是时,子安旅居山西,就太原知府保眠琴太守馆。太守延师课子,不一人,亦不一途。……以故子安多暇日。欲读书,又苦丛杂。无聊极,乃创为小说以自写照。……十日成一回,一回成,则张盛席,招菊郭为先生润笔寿。于是浸淫数十回,成巨帙焉。”
《花月痕》全书五十二回,也并非全部于咸丰八年(1858)完稿太原。如:第四十五回写太平天国将领李昭寺投降清军,事在咸丰九年(1859);第四十九回写清军攻破太平天国首府天京,事在同治三年(1864),当时魏秀仁返回故乡已有两年之久。所以,作者应当先是咸丰八年(1858)在太原完成了小说的第二回至第四十四回的初稿,同治三年(1864)回到福州之后,又补写完成了作为“楔子”的第一回和小说的第四十五回至第五十二回。
该小说问世后,尤其得到了落拓封建士大夫的欢迎与共鸣。当时“落拓之京员,需次之穷宦,既无力看花,又无量饮酒,昏闷欲死,一见此书,必且破其炭
敬、别敬之余囊,乱掷金钱负之而趋矣”。(谢章铤:《赌棋山庄集·课余续录》)
文人之落魄,士人之情怀,于此可见一斑。
近现代以来,学术界对魏秀仁的《花月痕》作出了很高的评价,普遍认为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一部对后世影响深远的长篇小说。如雷瑨在《艺海丛变》中说:“子安著书满家,考订石经,尤为精审,顾皆不传,独所著《花月痕》小说,风行一时。”袁行霈的《中国文学史》认为《花月痕》:“小说中没有什么复杂奇妙的故事情节,足以构成其创作特色的就是作家主体精神的张扬,充溢其中的是作家灵台深处,烈烈如炽的表现自我的创作冲动。它近则遥接中国古典诗词主观的、抒情的艺术传统,这无疑是对固有小说叙事模式的挑战。”
《花月痕》最早刊行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闽双笏庐刻本,继之有清光绪十八年(1892)上海图书集成局铅印本、民国初年上海商务印书馆铅印本、民国二十三年新文化书社铅印本等。建国以来,主要有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版等,均颇便读者阅读。
魏秀仁博学多才,除了《花月痕》之外,一生的创作涉及面很广,诗词、诗话、金石、时事、掌故、蚕桑之事等等,均有所作,仅诗作就有一千余首。其中尤值一提的是其《陔南山馆诗话》的文献与史料价值。
《陔南山馆诗话》十卷,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钞本。该书卷首有《福建文苑传·魏秀仁传》、魏秀仁《叙》,卷端署:“侯官魏秀仁子安”。卷一、卷二,阐家风、扬世德,存父祖辈、主要是其父魏本唐及父挚之诗;卷三,诸师之诗;卷四,游历晋陕川等地交游之诗;卷五,第一、二次鸦片战争诗;卷六,粤事(太平天国运动)诗;卷七,福建利弊及直省情事诗;卷八,福建海防之诗;卷九,人才与经济之诗;卷十,福建清代各个时期有关殉难、武功之诗。卷末有魏秀仁《后序》。
魏秀仁《叙》其编撰缘由曰:
故自今上即位以来,直省之地,旋失旋得;流离之民,旋散旋归。……第平居深念父师之教泽,犹新朋旧之风流。如昨海氛妖雾,毒螫未销,豰魄贞魂,遗编具在。因就见闻所及,集为诗话,以志隐痛。后之览者,亦有感干斯文。
由此可见,该《诗话》并非单纯的文学作品,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亦诗亦史的作用。例如:魏秀仁的生平,经历了两次的鸦片战争与太平天国运动,他目睹了外强入侵,国土沦丧,战事烽火,生民涂炭。因此,在该《诗话》中辑录许许多多反抗外来侵略的爱国作品。其中对第一次鸦片战争涌现出来的重要爱国诗人,如张维屏、林则徐、魏源、张际亮、朱琦、刘家谋等,都予以了极大关注;对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的若干重要事件,如广州失守,英法联军占领天津及《天津条约》的签订,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及《北京条约》的签订等等,均多所涉及。此外,还大量地叙及太平天国、稔军、黔滇事、福建等地的诸多重大历史事件、海防情况及其历史人物,并从吏治、经济、军务、选举、金融等各个方面探讨道、咸、同三朝衰弊的原因。各卷之中,虽各有侧重,但全书所录多为愤时感事之诗,所发大抵为作者胸中积愤之情,其目的主要在于从中吸取朝廷兴衰之教训与启迪。该《诗话》在叙事的同时,还大量徵引了道光、咸丰、同治三朝的邸报奏章等当代文献,其中不少原资料已亡佚者,幸得徵引,于今才得以知见。总而言之,该《诗话》具有非常重要的第一手文献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魏秀仁在写就该《诗话》的初稿后,曾请其挚友谢章铤(字枚如)等校定。据谢章铤《课余续录》卷一《答子安论陔南山馆诗文集书》记载:该《诗话》初稿,一失于“支离曼衍”,二失于“体例不精”。所以,魏秀仁在定稿后的《后序》中说到:
偶意枚如言,晨起振笔删之,自甲子(1864)十二月起,迄乙丑(1865)二月书成。枚如曰:“体大思精,可传也。”炉火乍温,桃花新放,反复报吟,以自怡悦。寒虫闻而惊焉,饥鼠窥而笑之。顿足起舞,破涕为欢。若将引河汉而上,抉星际辰而下,万象罗列,吾且俯仰揖。
看来,魏秀仁对该《诗话》是作出反复的修订,且颇得意洋洋。2000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福建省文史研究馆主编《福建丛书》第二辑之五《魏秀仁集著钞本》,收录了《陔南山馆诗话》,颇便读者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