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个方面切入全面优化职业教育结构及与社会发展的适配度

阮诗玮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四届三次会议的民盟、民进、教育界委员并参加联组会时发表重要讲话，深刻阐述了建设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的重大战略意义，为新时代教育改革发展指明了方向、凝聚了力量。总书记指出：“要着眼现代化需求，适应人口结构变化，统筹基础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教育，统筹政府投入和社会投入，建立健全更加合理高效的教育资源配置机制。”这一重要论述为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根本遵循。

为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推动我国职业教育实现质的飞跃，建议从四个方面切入，全面优化职业教育结构及与社会发展的适配度。

一、推进职业教育升格培优计划，构建职院高教融合发展新范式

近年来，我国中等职业教育改革虽持续发力，但总体而言仍面临诸多困境，未能从根本上扭转社会对职业教育的认知偏差。为系统分析问题并提出针对性建议，现将相关内容梳理如下：

一是生源错配，培养目标难以落地。一方面，优质生源流失现象长期存在，社会对中等职业学校的认知偏差短期内难以扭转；另一方面，当前中等职业学校的生源基础与培养目标存在显著错配，现有学制下，中等职业教育的培养目标与社会发展需求存在较大脱节。

二是培养偏离，职业教育属性弱化。一方面，学生群体就业竞争力普遍较弱。除体育、戏曲、杂技等特殊领域需“童子功”外，中等职业学校大部分学生就业竞争力不足，难以适应职场需求。另一方面，教育工作重点偏离职业教育本质。近期福建民盟教育研讨会上，中等职业学校教师指出当前教育工作存在侧重升学辅导，强化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等基础学科教学，助力学生通过高考升学这种“低配版普通高中”模式，虽缓解了升学压力，却削弱了职业教育的职业属性与技能导向。

三是需求升级，传统定位滞后难适。从社会需求角度分析，当前我国制造业、服务业等产业的转型升级对劳动者素质提出了更高要求。随着自动化、数字化、智能化技术的广泛应用，传统低水平重复性体力劳动岗位逐渐被机器取代。例如，在南方纺织化纤企业中，工人职责已从操作设备转向设备维护与编程；在质量检测岗位，从业者需具备较高学历与专业技能。此外，服务行业中网约车司机、外卖配送员等岗位，也逐渐由大学毕业生主导。这表明，社会对低水平劳动者的需求正在减少，对高素质、创新型劳动者的需求日益迫切，中等职业教育的传统定位已难以适应时代发展。

四是期望冲突，普职分流矛盾突出。从家庭期望来看，追求优质教育资源、提升学历层次几乎成为每个家庭的共同目标。中等职业学校的存在，使得许多家长不得不在基础教育阶段投入大量精力参与“内卷”，以避免子女在普职分流中处于劣势。在福建等地，部分中考成绩不理想的学生被分流至中等职业学校，许多家长宁愿选择高价私立高中或海外教育，以规避中等职业教育的局限性。这种现象反映出中等职业教育与家庭期望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取消与时代发展不相适应的中等职业教育已成为大势所趋。

为此，建议国家有关部门尽快研究制定相关政策，取消中考普职分流，将职业教育全面上移至高等教育阶段，仅保留少数具有鲜明特色的中等职业学校。与此同时，可配套调整基础教育学制，将现行“六三三”十二年制优化为“五二三”十年制，并将义务教育延长至十年，实现职业教育“高教”化与普通高中教育全民覆盖的双重目标。此举既符合社会发展需求，也有助于提升职业教育的社会认可度，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提供高质量人才支撑。

    二、深化产教融合协同育人改革，打造政企校命运共同联合体

随着中考普职分流政策的逐步调整，高等职业教育将成为我国职业教育体系的核心支柱。然而，仅靠取消中等职业教育阶段的分流机制，尚不足以彻底解决职业教育领域长期存在的生源质量欠佳、教育效能不高等根本性问题。即便职业教育全面实现“高教化”转型，职业院校（包括职业本科、高职高专等）仍可能被视为次优教育选择，导致最具创新潜力与问题解决能力的优质生源持续流失。

要破解这一困局，需推动比取消中等职业学校更深层次的结构性改革——逐步消弭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制度性分野。事实上，传统“职业教育”概念本身存在一定认知偏差。例如，培养电工、钳工等技术工种被归类为职业教育，而培养教师、医生等职业却被视为普通教育，这种人为划分忽视了各类教育本质上均为社会所需人才的培养路径。正如我国已取消“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的二元划分，教育体系亦应逐步淡化“普职分轨”的固有认知。

在当前教育环境下，彻底取消普职分类尚不现实，最切实可行的改革路径是推动所有高校普遍开设对接社会需求的职业技能型专业。这一改革应覆盖包括“985”“211”在内的“双一流”高校，充分发挥其示范引领作用。例如，以工科见长的清华大学可增设传统职业技术本科专业（如电工、机床操作），并配套设立相关硕士、博士培养点。通过构建“顶尖高校+技能型专业”的教育模式，既满足技术爱好者的职业发展需求，又契合家庭对优质教育资源的期待，同时提升职业教育的社会认可度。

具体而言，高考高分考生可通过一流高校的职业技能专业实现技术报国理想，而部分学科短板明显但技术特长突出的学生，即便初始入学层次较低，亦可通过大学期间的精研专修获得继续深造机会，最终实现从高职到名校研究生的学业跃迁。这种“技能成才立交桥”机制将显著提升职业教育的“天花板”，为技术技能型人才提供全链条成长通道。

从国家战略层面看，构建以优质高校为支撑的职业教育新体系，将为我国培养海量高素质劳动者与“大国工匠”奠定坚实基础。在此基础上，我国可进一步聚焦芯片工艺制程等“卡脖子”技术领域，以及人工智能、机器人、分子医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系统培养大批实用技术型高端人才。这不仅有助于我国在关键技术研发、产品制造与实践应用领域占据全球领先地位，更将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坚实的人才保障。

为配合高等教育阶段的职业技能教育普及，基础教育体系亟需系统性引入通用职业技能课程。建议教育主管部门统筹规划从小学到大学各学段的职业技术课程体系建设，确保学生在不同成长阶段均能接触、学习并热爱职业技能。通过全学段职业技能教育的贯通式设计，我国职业教育的人才“蓄水池”将实现质的扩容，优质生源主动选择职业教育的局面将逐步形成。最终，职业教育的社会偏见将被彻底消除，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在人才培养体系中将实现完全融通与无缝衔接。

    三、构建产业需求导向育人体系，形成教科产城联动发展新生态

为切实提高职业教育与社会需求的适配度，有效破解当前普遍存在的“人岗错配”困境，职业教育亟待突破传统封闭体系，与社会发展实现深度融合、同步进化。

在产教深度对接方面，职业教育不应仅在高年级或实训阶段引入类似“创业导师”机制，而应全方位、全周期引入产业力量参与。建议深化人事制度改革，打破体制内外“二元结构”壁垒，借鉴美国“旋转门”机制，推动教育界与产业界人才双向流动。一是建立职教教师定期轮岗制度，推动专职教师到产业一线挂职锻炼常态化，确保其知识结构与技术技能紧跟产业发展步伐，解决学生就业“即插即用”能力不足问题；二是构建产业导师常态化入驻机制，鼓励各行业顶尖人才以客座教授身份参与教学，将产业前沿技术转化为教学资源，使职业院校成为技术沉淀与人才培养的“双引擎”；三是完善产业界全链条参与机制，从教材编修到实训设备采购全面引入产业标准，彻底消除理论教学与实践训练的“双轨”现象，为培养新时代高素质劳动者筑牢根基。以动画产业为例，今年现象级动画电影《哪吒2》的成功，背后是全国138家动画公司、4000余名动画人的协同攻关。若能建立有效机制吸引这批顶尖人才参与教学，我国3D动画电影人才培养将实现指数级增长，构建起难以复制的产业竞争优势。

在产学研深度融合方面，普通高校科研目前仍存在“学术孤岛”现象，其成果多以论文为导向，与产业界追求解决现实问题、提升效益的科研目标存在结构性错配。建议实施科研分类管理，一类维持现有学术导向的自由探索模式，另一类建立产业导向的科研新机制。对于应用型科研，引入“揭榜挂帅”模式，由产业界提出需求清单，教师团队根据优势承接项目，以实际效益作为核心评价标准。同时推广“双主任制”实验室模式，由高校教授与企业技术总监共同主导科研方向，建立科研攻关与市场需求的双向反馈机制。建议构建科研成果转化“快车道”，通过共建概念验证中心、中试基地等平台，推动实验室成果快速进入企业生产线，形成“科研—产业”闭环生态系统。

在城教深度融合方面，应突破传统“围墙校园”模式，借鉴欧美“开放校园”理念，将职业学校融入城市功能体系。在空间规划层面，推动校园资源社会化，实现教室、实验室等设施面向市民开放共享。进一步探索教学过程开放机制，在保障教学秩序的前提下，允许在职人员旁听部分课程，使职业院校成为全民终身学习的公共平台。通过社会参与倒逼教学内容持续优化，确保职业教育始终契合社会发展需求，真正实现教育与城市的有机共生。

    四、传承中华忠孝文化基因精髓，培育工匠精神职业育人新谱系

为深入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教育体系的重要指示精神，推动形成更高水平的人才培养体系，建议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孝精神”入手，探索其在现代职业教育中的转化与创新路径。

在提及“忠孝精神”时，许多人认为这是过时的旧思想、老古董，甚至将其视为封建文化糟粕。然而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审视，其核心价值不仅具有当代适配性，更能与现代职业伦理深度契合，成为推动个人发展与社会进步的精神动力。在全球化语境下，将“忠孝精神”融入职业教育体系，有助于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精神范式。

“忠”在现代职场体现为对职业理想的坚守、对团队使命的认同，即忠于职业、忠于岗位、忠于团队。这一理念有助于降低人才流失率，促进知识经验传承，提升企业整体竞争力。在知识产权保护日益重要的当下，倡导“忠”的精神对于防止核心技术泄密具有特殊意义。特别是在我国部分行业已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背景下，确保核心技术安全不仅是企业责任，更是国家战略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

“孝”在职场环境中可转化为对工作职责的敬畏感。例如，医疗工作者以“医者仁心”践行职业承诺，既是对患者生命的尊重，也是对职业伦理的传承。将孝道中“敬长爱幼”的原则应用于职场，有助于构建尊重包容的协作氛围。年轻员工主动向资深同事求教，年长管理者关怀下属职业发展，可形成良性代际互动，促进职场和谐。

鉴于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加剧，加强职业教育中的“忠孝精神”教育具有更为重要的现实意义。近年来老年人遭受照护人员不当对待的事件频发，根本原因在于部分照护人员缺乏基本的职业伦理。为此建议：一是加强相关理论研究与课程开发，探索在各类职业教育课程中融入“忠孝”传统文化元素，例如医护人员的职业责任、企业员工的忠诚意识、科研人员的技术伦理等；二是营造崇尚“忠孝”的社会氛围，通过宣传忠于职业、忠于单位、忠于服务对象的先进典型，使“忠孝精神”成为全球化语境中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精神范式，让“忠孝”者受到社会尊崇，“不忠不孝”者受到道德谴责，从而推动职业教育在文化传承与人才培养方面实现双重突破。

（本文原载于《炎黄纵横》杂志2025年第3期，作者为全国政协常委、福建省政协副主席，民盟福建省委会主委，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