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24 10:5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章 武



烟花三月,在九湖,在百花村

 

章  武

 

 

漳州——龙海——九湖;

花都——花城——花乡。

三个同心圆。共同的圆心,就是大名鼎鼎的百花村了。

t01fc64f3d6b10c0747.jpg

 

 

百花村原名塘北村,又名长福村。明朝永乐二年(1404年),朱熹第九代孙朱茂林迁居于此,以种花卖花为业。从此,世代相传,漳州和石码的大街小巷,就有了长达600多年的卖花声。年年岁岁,二十四番花信风,只要听见这悠悠长长的吆喝声,老辈人便说:卖花塘北的人来了!

1964年1月31日,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朱德亲临长福村视察。村中有个集体经营的百花场,各种苗木欣欣然向阳生长,各色鲜花喜盈盈绽开笑脸,浓浓淡淡的花香中,有蜜蜂进出采蜜,彩蝶起舞蹁跹……朱老总深深吸了口气,高兴地说:“你们这里,真是一个百花村啊!”一向喜欢兰花的他,还把随身携带的《兰花谱》送给了村民。从此,“百花村”名扬四方。

不料,两年多后,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风暴席卷神州大地,连一向与人为善、赠人以美、赐人以福的鲜花,也被蒙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一夜之间,场内场外,百花凋零,万木成灰,就连花盆也被迫堵上底部的透气孔,改插稻苗,以示“以粮为纲”。其时其地,其情其景,就像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在《醒世恒言·灌园叟晚逢仙女》中所写的那样,一场浩劫之后,“花若能言,岂不嗟叹”;“花若能言,岂不悲泣”!

好在这一场天怒人怨的闹剧终于收场。1976年粉碎“四人帮”之后,百花村的百花场,连同整个九湖镇以水仙花为主的传统花卉产业,又如同浴火的凤凰,再振双翼,重吐风华。

年轻时,我在漳州教书,百花村曾是心仪的郊游之地。有感于它命运的盛而衰、衰而复兴,1978年春,我以《春到百花村》为题,在《福建文艺》上发表一篇散文,既庆贺它平反昭雪,也庆幸全国文艺界获得新生。文中,还特地引用了陈毅元帅的诗句:“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

如今,35年过去,我已从一位血气方刚的文学青年变成步履踉跄的古稀老人。然而,“人生易老天难老”,得天独厚的百花村,花不老,且越开越鲜艳;树不老,且越长越精神。

今日百花村,再也不是当年集体经营的小小百花场,也不是后来一家一户在后花园里零敲碎打的“庭院经济”。它早已华丽转身,迈向种植规模化、生产标准化、品种系列化、经营专业化、销售市场化、信息网络化的产业化进程,成为香飘万里的花卉专业村,名闻海内外的花卉专业市场,成为“东南花都”的一张烫金名片。1999年,它被农业部认定为“全国花卉定点市场”;2000年,它晋升为“第二届海峡两岸(福建·漳州)花卉博览会”的分会场;2006年,它又被商业部确定为国家级“双百市场”中唯一的花卉产业市场和村级市场;2012年,作为“漳州市现代农业十大竞赛”的一大项目,它又展开了大规模的整治改造提升工程,成为“人在画中,画在园中”的“花木大市场,生态大景区”……

 

 

烟花三月,我走进漳州,走进龙海,走进九湖镇的百花村。

这,既是一次美的探寻,更是一场心灵的净化与洗礼。

在百花村花市,首先扑进眼帘的,是广场中心的一组雕塑:好几根仙人柱,墨绿色的仙人柱,有棱有刺、又瘦又硬的仙人柱,把顶端盛开的红白黄各色鲜花,高高地托举起来,升向蓝天白云。在我的记忆中,这种柱状的仙人掌科植物,原产于南、北美洲,它突然出现在这以“凌波仙子”水仙花著称的“东南花都”,让人感到陌生与新奇,眼前的花市,便增添了一种强烈的国际化色彩。

有趣的是,这组堪称为百花村“村雕”的广场雕塑,其创作原型,是一种从美国引种的名叫金琥的仙人掌科植物。其创作者与制作者,并非专业的雕塑艺术家,而是村里几位地地道道的花农。原来,开放改革以来,百花村因地制宜,大力保持发扬其传统花卉的特色优势,如水仙花、虎皮兰、榕树盆景等,其产量均居全国第一。与此同时,它又不断根据市场需求,结合本地气候地理特点,从台湾和外国引进各种名优品种,如台湾的蝴蝶兰、富贵竹,荷兰的郁金香,比利时的杜鹃,印度的花叶榕等。其中,从北美洲和拉丁美洲引种的仙人球多肉植物类,已在九湖镇的8个村落地生根,茁壮生长,其种植面积达3000多亩,已跻身为百花村花市销售的六大系列产品之一,目前,在全国仙人球的销售中,它已占市场份额的3/4。即此一端,也足以想见九湖镇与百花村的这一方热土,具有何等开放性与包容性,设立在百花村的花市,又具有何等魅力、实力和潜力!当然,如今的百花村花市,已不仅仅属于九湖,它早已晋升为龙海市乃至整个漳州市的花卉交易中心,其2013年的交易额,可望突破20亿元大关。

徜徉在花市广场内外,观赏一家家招牌醒目、内容各具特色的花店,但见店门口一式两米宽的走廊,已把它们紧紧地连接起来。细细一看,与其说是走廊,不如说是一道充满花香鸟语和诗情画意的艺术长廊。整修一新的店面,往前微伸的廊檐,木格镂空的透窗,砌柱铺地的红砖,高悬低垂的大红灯笼,嵌入其间的名人字画,与店内外姹紫嫣红的鲜花、千姿百态的盆景交相辉映,既有闽南骑楼的传统特色,又有古典园林的高雅格调,更有人与大自然相谐相亲的无穷魅力,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窗一画框,一店一仙境,岂能不叫人目迷神醉,步步流连,乐而忘归!

据介绍,在2012年大规模的整治改造提升工程中,他们采取“政府搭台,花农唱戏”的办法,对市场内外的所有花店,“统一规划设计,统一施工建设,统一标准规格,统一装饰风格”,其目的,就是要把原先单纯的花卉市场,提升为花卉市场功能、旅游场所功能和公园休闲功能三者兼具的新型市场。显然,这是具有战略眼光的大手笔,难怪,眼前处处,都是精心设计、精工制作、精巧布局、精湛绝伦的艺术精品!

众所周知,九湖地处九龙江南岸,是漳州的“南大门”。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区不断向南拓展,原先一马平川的百花村已渐处高楼大厦包围圈中。继续发展花卉产业,地在何处,路在何方?好在本世纪之初,聪明的百花村人,就开始走出九湖镇,甚至走出龙海和漳州,在闽南各地,乃至华东各省以及广东省、海南岛,租地另辟花卉生产基地,有些花卉专业大户,甚至一租就是1000亩以上!而它们老家的土地,作为不断扩充增容的花市用地,其年租金已高达每亩20万元,因此,在如此寸金寸土之上,兴建高档次的花店花市,早就是花农、花商们心中久久的期盼,于是,政府一声令下,他们的主动性、积极性与创造性也就充分发挥出来,一切,全都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天时,地利,人和。百花村之所以能与时俱进,不断提升,都有赖于这三者之总和。

听说,有关百花村花市的提升工程,还有一大项目,即在广场中心、仙人柱村雕的背后,一幢高达16层、总投资近亿元的水仙花大厦已呼之欲出。它建成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是像荷兰阿斯梅尔那样举世闻名的花卉交易中心,还是像中国“天下第一村”——江苏华西村那样的星级酒店?不能不让笔者心存悬念而浮想联翩。

 

 

百花村是九湖镇的缩影。它的前世今生,也就是九湖全镇花卉产业发展的历史进程。如今,以花卉产业为支柱产业的九湖镇,村村都是百花村。作为首批“中国花木之乡”和“中国水仙花之乡”,闻名遐迩的“十里花廊”,便是它一道独特的,最为靓丽的风景线。

所谓“十里花廊”,又称“十里花卉长廊”,是指国道324线的九湖段,以百花村的花市为起点,以古迹木棉庵为终点,全长12.5公里,沿线涉及9个村,共有500多家花木场及花木种植户,在道路两旁设立花卉苗木种植基地,并就地进行洽谈销售。它与其间的九龙岭郊野公园、木棉庵郊野公园两连,其占地范围之广,延伸路线之长,花木场之集中,花木品种之多、之优、之名贵,以及“风景这边独好”之魅,早已在国内外游客中有口皆碑。当然,所谓“十里”,只是个顺口好叫的约数,它早已不止“十里”,作为漳州市区通往海峡两岸花博会主会场的必经之路,它已从九湖的木棉庵继续往漳浦方向延伸,按漳州市和龙海市的总体规划,不久的将来,它还将延伸为闽南的“百里花卉长廊”呢!

据介绍,九湖全镇拥有花卉植物品种约3000种,其主要品种可分为七大类:一是以水仙花为主的球根类;二是以榕树雕刻为主的盆景类;三是以棕榈科为主的绿化苗木类;四是以仙人球为主的多肉植物类;五是兰花类;六是鲜切花类;七是草坪地被植物类。七大类花卉协调发展,其种植基地遍布全镇各专业村。与此同时,他们还与大专院校及省内外科研机构联合攻关,不断研发花卉新品种及新的栽培技术。目前,九湖镇专职或兼职营销大军,还活跃在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在全国各大城市都建有基地和营销网点,至于水仙花就更不用说了,作为“水仙故里”春的使者,年年岁岁,入驻中南海,摆进人民大会堂,向全国人民报告春天到来的喜讯。

在春雨绵绵中驱车“十里花廊”,是我这次采风最美的享受。

举目向大道两侧张望,但见毗连不断的家家花木场,都在其路口的绿茵上矗起了引人注目的广告牌,矗起了最能显示其经营特色的大型绿色苗木,并在四周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鲜花、盆景、景观石、景观亭以及灯光夜景所必备的华灯灯柱。在徐徐吹拂的春风中,在绵绵不绝的雨丝中,长髯飘拂的大榕树,郁郁苍苍的香樟树,亭亭玉立的棕榈树,繁花如瀑的三角梅,连同造型千姿百态的罗汉松、老榆树、珍柏和榕树盆景,连同春季里万紫千红的各类鲜花,与九龙岭荔枝海的滾滾绿浪,与木棉庵木棉树的灼灼火炬交相辉映,让人仿佛一路都在林涛中穿行,一路都在花海中踏浪,处处生机勃发,处处春光无限,好一个“花木大市场,生态大景区”!

 

 

这回重返百花村,我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当年朱老总视察百花村时,人们“阶级斗争”的弦还绷得很紧。为了安全起见,村里提前三天,就把所谓“四类分子”全都送往山上的耕山队。那时,村里没有像样的接待地点,暂时借用村头的一座古庵,而这座古庵,同时也是村里的小学礼堂。小学临时放假,但一些机灵的小学生还是留下来,争相趴在窗外,以便瞻仰朱总司令的风采——那可是他们心目中身经百战的传奇英雄啊!其中,有一位屁股翘得最高的四年级学生,自从那天见到朱老总之后,他就梦想当一名军人。然而,命运没安排他参军,却让他一辈子与朱老总所热爱的鲜花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就是朱江兴。提起他的名字,在九龙江畔,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爱花如命的花农,是卖花有道的花商,是家乡以花致富的带头人,又是现代花卉产业的创业者、开拓者。作为花农,他是百花村里第一个种花种出的万元户;作为花商,他曾以九湖花木公司副经理的身份,走遍全国大大小小的花卉市场;而后,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他又奉组织之命,回百花村担任党支部书记,并以此为基地,开创现代花卉产业,建立国家级的花卉大市场;光荣退休之后,他又出任漳州市花卉协会会长……

本次采风,我有幸与他结识,并在他家的客厅里,与他一边品茗,一边畅谈。尽管他手头有许多现成的文字材料以及印刷精美的画册,但他讲话时,却不看任何讲稿,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脱口而出的民间俗语,充满生机活趣,带有极强的个性色彩。尽管他自称没读过几年书,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具有很高的悟性,往往三言两语,深入浅出,就能把一些专业性很强的理论问题说得十分透彻。笔者认为,他比专家还专家,因为他有专家们所欠缺的长期实践经验。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信,请允许我举出以下三例。

例一,“花卉产业是个赶时髦的产业。买花人总是喜新厌旧。花金花土。有时,花是无价宝;有时,花比草还贱。过时的鲜花,要当柴火烧,还要先在太阳底下晒干呢!”以上,很朴实很简单的几句话,完全道出了花卉产业与其他产业最大的不同点,即它的时令性和保鲜要求。为此,他给我举了个有趣的例子:有一年,北京开亚运会,他们空运一批鲜花晋京,同时也配上一些草叶片作为衬托。没想到,亚运村绿化工程副总指挥顿时双眼发亮:你们能不能多运一些这样的叶片来?原来,那时北京刚刚兴起插花热,急需大量绿叶陪衬。这种草,学名肾蕨,土名排骨草,我们闽南满山遍野都是,根本不值钱,但一运到北京,就身价百倍,每片值两角钱,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一笔大生意啊!于是,我们一下子就名利双收了。亚运会刚结束,北京就送来一面锦旗:“万枝叶片供亚运,闽南花卉第一家。”说到这里,朱江兴哈哈大笑:“本来么,花草都来自大自然,任何品种的鲜花,都是由草变宝啊!”

例二,“我们百花村的党支部,在我当支部书记之前,是一届推翻一届;自从我当支书后,是一届推荐一届。”这里,从“推翻”到“推荐”,虽只有一字之差,却道出了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的一大真理。俗话说:农民富不富,关键在支部。而支部能否成为战斗堡垒,关键在于他们能否团结,能否成为全村致富的领头雁。百花村之所以能有今天,关键在于党支部能“一届接着一届干”,承前启后,可持续发展。尽管朱江兴没有详谈他当年如何当好支部书记,但凭这一句话,我们也就可以想象百花村之所以成功的秘诀所在了。

例三,当我问起当今世界花卉产业发展的总趋势时,朱江兴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花,是卖给有钱人的。人越有钱,就越讲究。”见我一时不解,他又补充道,当今,我们花卉出口的主要市场是欧盟,其次才是中东、东南亚。他们人均收入多,生活质量高,对花卉需求量也大,但同时,对花卉进口的动植物检疫及保鲜要求也都特别严格,这也就成为我们花卉发展的两大瓶颈。比如,我们出口到欧洲的花卉,根部不能带有一星半点的泥土;船运鲜花到欧洲,全程25天,其中有三天半在赤道,可要耐得住赤道的高温啊!这样,就逼使我们不得不走科技兴花之路,还要创立国际上信得过的品牌来。他这一席话,涉及科学发展观,其远见之明,不能不令人叹服。

此次访谈,还有一大意外收获:我看到了未来水仙花大厦的蓝图。作为百花村花市未来的花卉品种展示中心、交易中心、科研中心和信息交流中心,它将具备多方面的现代化功能。我仔细端详这一蓝图,发现16层大厦的立面上,最引人注目的,是楼顶上有朵水仙花的图案。对此,朱江兴满怀深情地说:“我们九湖是水仙花的故里,我们的花卉产业是靠水仙花起家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住水仙花在全国独一无二的领先地位。与此同时,百花村就是我们的品牌。由朱老总亲自命名的‘百花村’三字,是无价之宝,是举国皆知,举世闻名的无价之宝啊!我们子子孙孙,都要像爱护眼睛一样,把它擦亮!”

有他这句话,我们对九湖,乃至对全中国花卉产业的未来,也就放心了。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龙海》;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