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天门山
管柏华
自福州湾边大桥出城而西,经江口、尧沙,溯大樟溪,过莒溪尺五楼10里即为溪洋,盖天门山乃溪洋之妆镜也。
溪洋万溪环流,千山百壑,云气弥散,梅雪似芦,层层叠嶂。行走陌上,但见梅岭、梅峰、梅海、梅径、梅溪,绿白相间,香涛阵阵。古人王琬称:“薜荔墙边隙地,好添种寒梅疏柳。”观此已今非昔比。溪洋之百万“梅兵”,虽无“晋梅”、“唐梅”帅之,但个个精神抖擞,逸趣飒爽。与之相比,南京梅花山颇有仰仗六朝古都之嫌;无锡香雪海地太狭,梅单影只,称海乃自托大也;而杭州超山之梅,塘栖人稠车马辐辏,虽有以禅画名世的吴昌硕坟点缀,终不免染俗。溪洋之梅,在出尘之美。所谓万山丛中,不见一人一屋,云蒸霞蔚,叹如人间仙境。
缓步入梅田,地腴梅壮,枝干或屈曲槎桠,或直上直下,皮皲枝斜。寒风丽日里,雪化如霜,冰渍斑斑;五瓣花朵,或开或合,玉骨金萼,意趣缤纷;苞未开之嫩蕾如婴儿柔指,玲珑剔透;花初发时又如美妇樱口,含贝吐芳;蜂狂蝶喧,环佩叮当,叶稀花盛,恰如广寒宫三千粉黛,起舞翩跹。古人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是为绝唱。观乎溪洋梅景,琼英状元,风送春消息,概以小雪晶莹为佳。
漫步梅田,蜂箱列次,意大利工蜂似金缕玉衣,镶满您的衣袖,其状蠕蠕。又有盘旋飞舞,营营嗡嗡,厉害些的,觑准乍开的花苞缝,硬生生地钻入花蕾,饱吮花粉,而将黄褐色的胸腹留在花苞外面。故永泰冬蜜不仅产量高,质量也稳居闽地第一;徜徉于梅林花堆之间,顿觉香气盈怀,心旷神怡欲抱香而回。游客于梅林深处探头探脑,则窥见梅愈老,花益盛,其香气如醇酒,耽迷太久,飞花云釀,癯仙疏影,恐为红楼十二钗史湘云醉卧花田。此时就想到,如若停骖陌上,约二三好友于林下小酌,所谓“共赏金樽沉绿蚁”,则梅花冬蜜即可为甜饮纯醪,而梅果即为酒馔,又何须荤味。传此地梅果,一律运往广东,加工成蜜饯琼浆出口。所以当地农人原为稻作,今相顾欣欣然多已为果农。
山风澌澌,清流溅溅。溪洋梅花属果梅,虽非绝赏,但山岭越秀,大樟溪碧潭深涧,诚如玉琮有锦匣之围,曲梅承瘦石之映,团体集为华夏之冠也。微醺之中,忆想《国风.召南》摽梅,寿阳公主额妆,兴化江采苹之梅痴,觉知无论民女贵妇,均气度娴静。梦迴之间,则王冕“墨梅圈瓣”,其“清气乾坤”颇堪醒酒,而朱熹的“数点梅花天地心”,更让人觉得圣人或曾涉溪过洋,否则不应有此惊人花语。一代词宗张元干的“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约略就是宋人对溪洋白梅的漶漫记忆。而溪洋小女子周玉箫的思君报国的《庭中竹梅》,以梅花忠魂生香的比兴,凄美绝伦。“梅竹萧森露井旁,断猿空叫月如霜。竹从孕节生来苦,梅到飘魂死亦香。”这在王阳明心学滥觞的明代,该是多么高尚的情怀啊!王阳明曾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寂;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宋代永泰嵩口进士卢梅坡与梅妻鹤子的林和靖齐名,其“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与“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亦是骈臻诗尊,山湖联胜,其形而上的意象之美,堪称古代咏梅之冠。推而广之,中国文化以梅为贵,其浸润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广而深,也是寰宇皆知。姑以东瀛日本而论,其在奈良时代的《万叶集》收入集中的咏梅诗就有117首,远胜咏樱的43首。日本国的2019年令和年号,即取自大伴旅人《梅花歌三十二首并序》的仿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名句,“时当初春之令月,气淑风和。”其受晋风唐雨浇沃濡染之深,跃然纸上。当然,自古迄今,我们中国人喜欢梅花,其实是更爱梅花之苦寒磨砺的精神,即历经磨难仍顽强盛放的美。
溪洋梅花,不完全是白梅,其在台头山岭亦有红梅数千亩。远观近狎,意惬神闲。然距溪畔还有五六里许,多数人仅做望梅之慰安。倘若越陌度阡,未免踟蹰。而伫立垄上远眺台头红梅连天接宇,其丹霞长廊逶迤似观音拂尘,远观只几抹酒红而已。
挟“醉”登天门山,云梯约略3公里,凡4000余级台阶,一路危峰峭嶂,西伏不起。先有三叠瀑布拦路,然近日少雨,仅余涓涓。天涯瀑布、百米水帘,水虽宏富,只可惜瀑状与它处类同。山路绵延往复至一公里处道旁,有一柯木,主干五枝分蘖,笔直插天,乡民为博好彩称“五子登科”,年轻人多群聚顶礼膜拜。天门山多柯树,为野生植物。沿途有天门湖不甚浩荡,传有鳖精作怪,偶有人垂钓其中;石门、羚羊出洞,皆为绮景,驻足者有之。左观对山之万石寨红梅,如九天丹霞,猎猎如火炽,间有耕云樵石之家,炊烟袅袅,若黄昏向晚之时,则如水墨画一般朦胧美丽。愈近天门洞,云梯愈陡,石阶尽为溪底鹅卵石琢磨砌成,光可鉴人。
登天门云梯拾级而上,见一巨大石门,穹然垂拱而下,石壁之皮酷肖片片铠甲,色泽黝黑,如此仿佛置身古战场之刀光剑影,令人不寒而栗。石壁上有紫夫草斑斓数丛垂落,颇似狮子鬣毛,又似蛮夷将军体毛。永泰古人笔记录有:“谲诡怪特,与方广、方壶埒。而盛迹郁堙,从无过问者。遥望巨石屹立如门,有狮子蹲其上。峭壁间,两石孔圆如车轮,不假人为。每乌兔东升,光从孔入,洞中毫发可辨。洞容数十人,片石覆其上。西望隔水,与天门对峙者,则黄六洞也。”此为野老塾师所录,不禁联想到唐宰相宋之问的《登嵩山天门歌》中的句子,“登天门兮坐盘石之嶙峋,前漎漎兮未半,下漠漠兮无垠……风生云起,出鬼而入神。”正是此景的绝妙注释。诗仙李白的名句:“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通观此处高崖建瓴,俯视大樟溪,仿佛也有异曲同工的美学效果。传中国之天门山有16座,著名的有张家界天门山、桂林天门山……永泰天门山赫然在列,显然是雄居八闽第一。洞内有一袖珍小寺,祀观音娘娘神像。寺左有祈梦屋一椽,乡民称求签问卜颇威灵,盛季来求签祈梦的不绝于途。其与福清石竹祈梦九仙,虽有佛道分野,但殊途同归也。
出天门以下,右转过石龙岭,沿路曲折迂回,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寒猴啼叫。经石门火烟墩急步而下,有古朴幽奇的鸳鸯林、万年松、千年藤、百年香樟、酸枣王、刺桫椤、红豆杉夹道作揖。至燕潭瀑布,其瀑形如燕翼,展翅欲飞,于是心扉一亮。溯石龙溪栈道而上,曲罅石壁如削成,松偃藤延,溪流急迴,散兵阵似的小微瀑布数百上千,滔滔吐花,景色绮丽;水声激越,水气氤氲如仙境,好像乐队大小提琴的联奏,也似古典交响乐的前奏、京剧武戏锣鈸的暖场。沿栈道迂曲回环,凡九曲,入一巨石罅,仿佛置身维也纳歌剧院金色大厅,正剧正滚动演出:只听得水声轰雷,如巨大音箱共鸣。原来四壁皆苍崖,深如天坑,仰面见其上乃一石葫芦口,铁黑色石颚深不可测,环状浑圆,直径有数十百米,溪流以倾河之众浩荡奔泄而出,寒气凛然;瀑布如朗机炮弹冲天迸发,其音高和声量仿佛浩瀚南海的仙人井潮音洞远远不及;又像是帕瓦罗蒂、多明戈、卡雷拉斯男高音组唱响遏行云,那直觉里感到音乐起源于自然天籁确是宇宙真谛;而情定之中细想,还是觉得永泰赤壁、白马、百漈沟,及号称“华东第一瀑”的周宁九龙漈诸瀑都是那么的平庸无奇。
自葫芦瀑布而返,沿石龙溪东出至山门约10公里。沿途景观有古染窑、古陂、天门寺遗址,地下河岩壁上天然观音、弥勒佛显像等,虽古幽灵幻,均不如神龙滩、幽幽谷之秀颐美丽,具有巨大的视觉冲击力。栈道旁水草叠石,或驳溪岸,或浴清流,古藤肥苔,色彩斑斓,皆造物主天然营构,亦非苏州沧浪亭、狮子林、留园、拙政园 诸人工园林所能及。明人曹学佺《永福山水记》赞美道:“石皆锦色,竹尽见潭。”其美丽绝俗如此。而沿途的悬空玻璃栈道、百丈高崖溪降、乱石滩漂流仿佛是煎炒烹炸的满汉全席128道珍馐,其惊心动魄之处与夫水光山色的天然紧凑自是它处难比,故我说九寨沟亦不过如此也。
天门山之美,一为梅、二为瀑、三为天门,其秀美、异类、雄浑堪为旷世之奇观。尤以堪舆家演绎的华夏“南龙”龙趾之穴异象天生。其临大樟而漱乌龙,枕戴云而望东海,距福州南口只区区20分钟的车程,实为大福州的天赐福气。北宋人王荆公《游褒禅山记》云:“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罕至焉。”虽说是时过境迁、古今异途,其实也不尽然啊!
永泰天门山玻璃栈道、天桥
(本文选自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永泰》;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