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仓园旧址记载之史源及其流变

陈  翘

曹学佺（1575—1646），字能始，号雁泽，又号石仓居士、西峰居士，福州侯官县人，是晚明重要的政治家、文学家、书法家和藏书家，也是晚明闽中诗派的代表人物，引领闽中诗派，在晚明诗坛占有重要地位。曹公醉心山水，资助贫士，提携布衣诗人，朋友遍天下；他谈诗论艺、卓然独立、博闻广见、著述颇丰，且致力于藏书事业；他为官清廉、刚直不阿、殉节明志，与国家同存亡，留下“生前一管笔，死后一条绳”之遗言，体现了士大夫精神。黄汝亨在《两君咏·曹民部能始学佺》中写道：“彼美南方人，飘飘凌云端。密坐有余盻，缟带结所欢。玄心映冰玉，清姿出衣冠。尘轨纷错轸，高步硫遐观。文言贲千载，智效匪一官。美服集多指，将无惧金丸。渊停有安流，洪涛任漫漫。”^[1] 葛一龙《葛震甫诗集·佛客斋集》之《十怀诗》其一《曹能始先生》云：“仙隐以南暑，宪出亦西庆。性灵发正始，山水胶平生。”^[2] 这些文友诗词都真实地再现了曹公丰神俊朗的形象。

曹公自述：“予自癸丑家食，营一丘以自适。山水故自佳，而亭榭点缀亦自草草，乃为将作所宭，数称贷而益之，室人交谪，予以为可已可不已。”^[3]这段话讲述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宦海沉浮多年之后，曹公回到家乡洪塘，开始营建石仓园。历经十年，石仓园成为汇浮山堂、临赋阁、石仓、石桥、南池、石君亭、语江亭、长至台、春草亭、竹醉亭、荔枝阁、听泉阁、夜光堂、梵高阁、琴香榭、淼轩、林亭、涧室、梅花馆、碧泉庵、竹翠亭、琴香社、南池等二十景于一体、“平池、乔木、奇花、异草、怪石、珍禽，靡所不有”^[4]的一座近乎完美的私家园林，不仅成为闽派文人社集的重要场所，还是省外文人雅士慕名访曹公之重要场所。故当时的说法是“今天下文士入闽，无不谒曹能始”，因而有“海内称郊居第一”之美誉。

明末，石仓园已由曹公“他鬻”。“顺治初，惠州府林崇孚^[5]居之，创‘响山楼’。石仓园内的台榭花石，一旦变换。其屋契上仅注明‘天下江山，当与天下人共之能始’行书十三字。”“康熙间，又转为景州知州王国玺宅。……咸丰初，刘茂才永松得其地，……不数年，茂才卒。有粤人居其地，楼屋七楹，木植拆卖，起盖夷楼。”^[6] 及至清同治年间，石仓园诸迹皆芜没。时至今日，洪塘石仓园已片瓦不存、踪迹难觅。于是，便有文史学者深入今洪塘社区（面积仅为清代洪塘区之一隅），寻找并探索石仓园旧址之所在，屡屡撰文，发表己见，各有所本、各执己见，甚或争论。

一

我国历史上的史料流传过程是一个不断被征引、转抄的过程。由于古书引文并不严格，或据记忆而不检原文，或节略概述而不顾首尾，因此极易出现漏引、误引的情况。有的史料在几经转引之后甚至与史源本意完全相悖，以之著史，则是非混淆；以之证史，则结论背谬。“史源”，指某一历史现象最早的历史记载。寻求史源，就是探求史料的最初形式。清代的乾嘉学派代表人钱大昕所惯用的“文献研究法”主要方法之一，就是追寻史源，据史源以证史料转引之误，以源正流。20世纪30年代，著名史学家、教育家陈垣总结自己多年历史考证的经验，创立了史源学，并在当时的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先后开设了“史源学研究”和“史源学实习”课程。他的史源学就是“追寻其史源，考证其讹误，以练习读史之能力，警惕著论之轻心”^[7]。

                 石仓古迹碑

关于石仓园旧址记载的“史源”，究竟在哪里呢？为释疑，本文特汇集石仓园相关之笔记、方志史料，总结从石仓园旧址记载史源以来之流变，以供参考。

在爱如生中国基本古籍库输入关键词“石仓园”，发现最早记载“石仓园”地址的，竟是曹公自己。明崇祯三年（1630），曹公在自己编纂的《大明一统名胜志》中，率先记录了石仓园之地址：“妙峰佛楼之间为予石仓园，清池里许，环以山谷，峻壁乔柯，泉涧交注，考盘其中，足以忘世，篇什纪游，多不见具录。”^[8]

曹公之语，可谓石仓园旧址之“史源”了。

明崇祯四年（1631），何乔远《闽书》卷三《方域志·福州府》中，延续着曹公“妙峰佛楼之间为石仓园”的记载。然却略去曹公石仓园形胜之描述。

明崇祯年间，茅元仪^[9]应曹公之邀，居石仓园之浮山堂，其《石民四十集》中，记载着浮山堂地址及风貌：“曹能始观察筑浮山堂于闽会城之郊，隔街为园，园因山因水，皆不事增饰，其奇石怪松，近胜于园者，远媚于堂。堂三楹二个，前后辟轩。前轩有池颇广，为宽廊以翼其左，花径以映其右，隔街之松石峰岭，皆倒影其中。海内称郊居第一名。”^[10]

清初，林崇孚之族侄林涵春，撰《石仓园记》以纪之，文中记述：“园踞洪江之麓，四山回合，有塘数里，环带左右。一石桥跨沼上，古杉数株，挺然耸拔浮水面。先生置小棹湾泊其下，或载酒读书濡翰，岸旁石笋林立，古洞深窈屈折，如蜗绕蚪曲，旧有夜光堂、听泉阁、茑轩，错落措置，历兵焚飓风，荡为荒丘蔓草。”^[11]

雍正六年（1728）钦定《古今图书集成》、《乾隆福建通志》都延续曹公之记载。《古今图书集成》云：“妙峰佛楼之间为石仓园。皇明邑人曹学佺之园也。”《乾隆福建通志》则云：“洪塘，有岭曰东岐，枕江曰妙峰……山下有郡人曹学佺石仓园……

同治九年（1870）的《重纂福建通志》记载：“石仓，在洪塘妙峰山下。”这里，又删去了“妙峰佛楼之间”的“佛楼”二字。

道光九年（1829），曹公殉国近两百年之时，洪塘乡人曾在东岐山半岭真人庙前立了一座石碑，名“石仓古迹碑”，所记述之碑文为《重浚石仓佳泉记》。碑文记载的是，洪塘妙高峰偏南的跃狮峰上，有二道佳泉，一在山左张半洲的读书处，一在山右石仓园曹公著书处。因石仓园“岁久亭馆俱圮，地属他姓，而石仓园尤广，庭为田泉，亦填过。流几绝”。于是，林德康、徐凤翥、徐凤韶、黄信奉、王延龄、徐知济等乡绅为保“田泉”流畅，亦急洪塘水田之灌溉，发起重浚石仓佳泉，并勒石立碑于东岐山半坡“真人宫”前。民国后期，真人宫作为洪塘小学校舍使用。新中国成立后，小学多次改扩建，至20世纪80年代彻底拆除了真人宫，建设小学新校址，致使该碑下落不明。2011年西三环路平整土地，乡民颜昌成在乌龙江边发现此碑，请人将碑抬至马鞍山残坡南侧新盖的真人宫存放。2019年，洪塘新城“曹学佺闽剧展示馆”落成，石仓古迹碑便移至馆旁。

或许受“重浚石仓佳泉碑”的影响，光绪十二年（1886），郭柏苍《竹间十日话》将石仓园旧址记载在“洪塘东岐岭下、状元街北”^[12]。同治二年（1863），林枫《榕城考古略》延续《重纂福建通志》记载，将石仓园旧址概括为：“石仓园，在洪塘山麓。明曹学佺别业……近易数主，诸迹皆芜没。”^[13]

民国二年（1913），洪塘耆老编纂、杨遂签署并作序之《洪塘小志》载：“马鞍山，又名佛楼山，……有峰旁挺，曰鸡髻岩，上曰妙峰坪，有石巍然特立，刻为楸坪，号棋盘石。历千年风雨，无苔藓痕。……岩之下有同，曰马婆坑，前曰石仓园，水长里许，山谷环之……”^[14]

1937年，林其蓉编纂的《闽江金山志》载：“石仓园，《福州府志》云：在妙峰山下。《洪塘志》云：在马鞍山之麓（蓉按：马鞍山为妙峰山之旁支）。”其“马鞍山”条中，林其蓉不仅进一步描绘马鞍山的形貌特征：“马鞍山，冈形中凹而两凸，有类马鞍故名。山下有同名马婆坑，前为石仓园。山谷三面围绕，中有曹能始别业。回塘古木，饶有胜趣。”文中还附载他的《游石仓园》诗：“地尚石仓号，遗踪认不差，四山丛木合，一径曲塘斜。节义风仍在，沧桑事可嗟。名园虽易主，犹锁古烟霞。”

2007年的《建新镇志》第三章第二节“村、居”载：“洪塘居委会名胜古迹甚多，主要有金山寺……石仓园、翁正春故居、状元府等。”第十一章第二节“工业企业·洪塘篦梳厂”中，又进一步注解石仓园旧址为：“1970年1月，洪塘篦梳厂从洪塘街迁至洪塘仓里（妙峰山下石仓园），1979年又迁回洪塘街继续生产。”

2021年，洪塘社区、洪塘老年协会编印的《洪塘春秋》一书云，石仓园“在洪塘妙峰佛楼两山之间，水长里许，山谷环之。现为妙峰山下洪塘新城”。

综上所录，曹公亲笔书写的石仓园地理位置记载，历经四百多年不同作者的多次文字转述，又因山水和生态嬗变、原建筑消失等多种因素影响，具体位置已变得扑朔迷离、难以定址，但也见证了石仓园旧址史源不断被征引、转抄、节略、概述之过程。

二

曹公曾说：“洪塘之山，皆洪山也。其曰尾埕东岐妙峰佛楼，皆滨于江。”^[15]洪塘故老也曾自豪地说：“洪中山形胜，甲于一方，人物钟灵，诚迈越他境者。”^[16]究其原因，“盖环洪皆水，突起巨山，层罍叠嶂，逶迤磅礴，分劈九支，趋入江滨，号曰九龙渡江，绵亘十余里，高百余丈，村落闾阎，莘聚万余家，诚关西之巨镇，一邑之名乡，故曰洪山。依江而成堤岸，故又曰洪塘九山”^[17]。

曹公《大明一统名胜志》中，依由南至北之序，仅分列出“瓦埕、东岐、妙峰、佛楼”四山，明确记载佛楼在妙峰之北，并未提出“洪塘九山”之说。

《闽书》引曹公语，并未对洪塘之山作新的南北排序。乾隆《福州府志》转录曹公所载外，只分列东岐、云程山、西山、妙峰等，也不作南北排序。

《侯官县乡土志》中，洪塘之山亦仅列其分支“东岐岭、云程山，俯临江渚者为西山，东为妙峰山，其稍南为佛楼山，为瓦埕山，皆滨江浒。其峙江中若浮印者为小金山”^[18]。这是首次出现与曹公“洪塘之山”南北排序相左之记载，将“佛楼山”定位在妙峰山之“稍南”处。

始修于明成化年间，续修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的《云程林氏世谱》中，有一篇《洪江九山全图摘要》，较为系统地对洪塘九山做了由南至北的排序，其顺序为：云程山、东岐山、马鞍山、盐屿山、金山、凤尾山、硋山、福顶山。这里仅有八山，缺失了妙峰山。然“东岐山”条中，暗隐了妙峰山之巅妙高峰：“山后岩石谽谺，曰跃狮峰……直上曰妙高峰，中有妙峰寺……”也就是说，从东岐山往北，越过跃狮峰、妙高峰之后，才是马鞍山。

《洪塘小志》之“山川”列有九山：云程、东岐、马鞍、金山、盐屿、凤尾、硋山、福顶、洪山。这里，虽有九山之数，却将总称洪塘九山的“洪山”，分列为九山之一，且缺失了妙峰山，“妙高峰”也被暗隐于“东岐山”条中：“山后岩石谽谺，曰跃狮峰，……直上至顶，曰妙高峰……”另外，《洪塘小志》在“马鞍山”条中，还首次明确将马鞍山界定为“又名佛楼山”。

《闽江金山志》“山系”中也对洪塘九山做了由南到北的排列：金山、云程、东岐、马鞍、凤尾、盐屿、硋山、福顶、洪山。文中除将位于江中之金山列为首位外，也将总称洪塘九山的“洪山”，列为九山之一。且同样在“东岐山”条下，隐妙高峰于其中：“东岐山，……南侧曰马山，后曰跃狮峰。……狮峰直上至顶曰妙高峰。”^[19]不仅如此，《闽江金山志》中还附有舆图《闽江金山左近疆域全图》，图中明确标出石仓园位于妙高峰之北，妙峰、马鞍、硋山、盐屿之间的山谷中。

《闽江金山左近疆域全图》中的石仓园位置

云程林氏，是尊元代福建镇抚林比为始祖的洪塘林姓氏族。《云程林氏世谱》始修者为林比之五世孙林玭、林瑭，目前可见的只有民国年间续修本，谱中先后可见成化丁未年（1487）李东阳序、弘治庚戌年（1490）章懋序、万历甲戌年（1574）郑元韶序、万历丁酉年（1597）翁正春序、万历己未年（1619）岳和声序、崇祯六年（1633）曹学佺序、崇祯林崇孚序等。按照常例，续修宗谱，只增补人口之繁衍信息，续其世系，原谱各序、家乘一并保留，《洪江九山全图摘要》自然在保留之列。翁正春、曹学佺、林崇孚皆洪塘名士，倘谱牒中洪塘九山南北序列有误，翁、曹、林三公焉能不纠正之？

妙高峰是东岐山之最高处，又是妙峰山之巅，两者不可分割，本应总称妙峰山，倘若将妙高峰从东岐山中独立出来，易以妙峰山而插入《云程林氏世谱》《洪塘小志》以及《闽江金山志》的东岐与马鞍之间，重新形成“云程、东岐、妙峰、马鞍（又名佛楼山）、金山、盐屿、凤尾、硋山、福顶”完整的由南至北的九山排序。那么，这一新的洪塘九山排序，不就复原了曹公的“云程、东岐、妙峰、佛楼”序列吗？由此可见，又名佛楼山的马鞍山，原本就是曹公所说的“瓦埕、东岐、妙峰、佛楼”中的佛楼，应位于妙峰之北，而非“稍南”。

三

“佛楼”，顾名思义，指佛教之寺庙。“佛楼”一词，最早见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又西迳陀卫国北，是阿育王子法益所治邑。佛为菩萨时，亦于此国以眼施人，其处亦起大塔，又有佛楼。”南宋《咸淳临安志》有“仍置百尺之佛楼”记载。宋许巽《梅峰》诗有：“宇宙自偏人世远，尘埃不到佛楼空”之句。明初，朱元璋在南京所建之“重译楼”，位于“三山街北”，因此地是“陈朝进奏院故址，宋改报恩光孝观”^[20]，故也叫“佛楼”。曹公游寺院之诗，也往往将佛教寺院称为“佛楼”，如《游贤隐寺次马君卿韵》：“系马长松下，风烟几日留。天高还薄暮，地迥更逢秋。孤嶂开僧舍，千峰绕佛楼。自能来白社，不用远公求。”^[21]又如《慧光寺次金平渊韵》：“春来芳兴满林丘，结驷携樽续旧游。细草乱侵双径曲，小舟斜渡一溪流。远听钟韵寻僧院，静转松阴上佛楼。幽境翛然尘障息，坐看山色水西头。”^[22]

《洪塘小志》所载妙峰稍南的佛楼山（马鞍山），其中胜迹，仅是“山多石，如骧如驰如蹲如踞，磊落不群，气势磅礴，直趋水澨，故老略凿而坦之以为路。……故老云：昔异人结茅时物也。远望之白云封锁，恍有仙人往来，旧有亭题云：从来十九路，迷尽几多人。亭久废，句亦无存。又有大荒之帝台，谓可通帝座，乡中男女，每于八月十五始旦时，焚香于硖石间以祈福”。这段记载没有提及佛教寺庙，与宗教有关的只有“大荒之帝台”，应属道教。可见，此处所谓的“佛楼山”，并非曹公所说的佛楼山，虽被冠以佛楼之名，却无佛楼之实。当然，倘将妙高峰的妙峰寺视为“佛楼”，尚吻合曹公所说的“妙峰佛楼之间为予石仓园”。然若如此，曹公就不必将妙峰与佛楼分列而视为二山。显然，曹公所说的“佛楼”，另有所指。

《洪塘小志》中，有七帧洪塘周边风景照，其第五帧为《观音岭远眺》^[23]，照片中两峰间夹一山谷，形似马鞍。1980年，福建农林大学金山校区创建时，孙越、林龚谋、林更生、林文钦等多位教授，就对校园周边的名胜古迹进行比较详尽的考证。孙越教授利用业余时间，翻阅了各种福州地方史料，并咨询当地百姓，撰写了《金山史话》一文，1985年4月28日、5月31日、7月2日三次连载于《福建农学院院刊》第四版上，其“续一·石仓、石仓园”云：“从洪山桥进入院区有两条跨山道路。一条经妙峰区的叫观音岭，跨过此岭，就进入院畜牧场区。一条经院东台区的瑞亭岭，即今由校大门（今农大东门）入院部的主干道，连接两个岭的山，古称马鞍山，院前面的五指山从东西走向连在两岭之间，形成两个马蹄形地带。”由此可见，《观音岭远眺》之照出自这里，这里便是曹公所说的“佛楼山”，即“又叫佛楼山”的“马鞍山”。

观音岭胜迹，见载于《洪塘小志》“东岐山”条：“观音岭，中有岩洞，风景绝佳。峰有十景，以晒云冈为最。一望平铺，无翳木，无蔓草，唯哀衰岚与朝暾交射，暝烟与夕照争辉。远望之如金沙状，有泉清冽，沁人肌肤，亢旱不竭。又有天光云影亭、降龙亭、罗汉阁，今俱废。昔有僧习静山中，尝使狗下山化食，涅槃后人泥其身祀之，每岁二月望日，进香设供，遐迩咸集，尊为老佛，或呼为宾头尊者。”这里曾有降龙亭、罗汉阁等佛楼之所在，也有“老佛”的动人传说，以及当地百姓的定期崇祀。可见，这里有“佛楼”之实。

仅有“佛楼”之实，还不足以证定此处便是石仓园旧址，还必须吻合曹公所说的“清池里许，环以山谷，峻壁乔柯，泉涧交注”之条件，也要吻合林涵春《石仓园记》中所载“园踞洪江之麓，四山回合，有塘数里，环带左右。一石桥跨沼上，古杉数株，挺然耸拔浮水面”之条件。

如曹公所言：“予不习堪舆家言，然里中山逶迤自妙峰来，经予石仓左麓，复上东岐岭，跳入阛阓中，至洪江而止，此其大概也。”^[24]又如叶向高所言：“能始居洪江，颇有园池可乐。”^[25]再如曹公五子曹孟善《曹石仓行述》所云“所居洪江，崇峦叠郁，三溪之水汇绕”^[26]。农大校园，本就“踞洪江之麓”，自是无疑。

《闽江金山志·闽江金山左近疆域全图》中，明确标出石仓园位于妙峰山、马鞍山、硋山、盐屿山之间的山谷中。妙峰山位于农大校园之南，观音岭与瑞亭岭之间的马鞍山位于农大校园之东（农大人称东山），硋山位于农大校园之北（农大人称北山），盐屿山位于农大校园之西南。四山之间，就是农大校园。有此四山，农大校园也堪称“四山回合” “环以山谷”了。

农大校园中心行政楼前有一大池塘，今称“观音湖”，“面积6万多平方米。湖水清澈，塘荷碧绿。远眺湖光山色，风景优美，仿佛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关于观音湖名字由来，林文钦的《观音湖的传说》一文有载：“原在观音阁住持的老尼，一天得到佛的托梦，梦见观音菩萨率众弟子出游，越过南山岭到邻山湖，因见该湖景色秀丽、湖水清澈，欲下湖沐浴，叫城隍爷土地公将此地鬼怪都赶到硋山边的小山洞中。观音游玩后回到观音阁复位。老尼醒来惊奇不已，就称观音经过的岭叫观音岭，沐浴过的湖叫观音湖，关鬼的山叫鬼洞山。传言一出人云亦云，大家遂将此湖称为观音湖。现今福州市规划图上，观音湖周边就标有观音岭、鬼洞山等地名，也曾建有观音寺”。有此“观音湖”，以及建校时园内“荷池尚有四五处”^[27]，可见农大校园亦可称“有塘数里，环带左右”了。

据孙越教授调研，“今校园中心行政楼处，原为小山丘，四周山上多石”。“福州解放前三年，环山上下，仍然古木参天。解放前夕，国民党驻军叫兵士砍柴谋私，毁坏一批。解放后，公社化时砍伐一批，大炼钢铁时，附近山林被彻底砍光了，现今院址内仅存古树，下安两株古榕，洪塘数株榕树和一株柠檬桉”^[28]。由此可见，这里也曾有“峻壁乔柯”。

此外，孙越教授还查找到曹公“通谷洞”诗中的“通谷洞”，做了如下记录：通谷洞“在硋山北，福顶山腰，与院址仅一山之隔”。从而见证了曹公“山行不觉暑，为入洞门幽。药涧微风渡，松涛乱影流。嶂猿声外雨，野鹤梦中秋。况与园林近，无劳托外游” 的意境。

                                                                                                     “石仓园”石

2007年，福建农林大学根据孙越、林龚谋、林更生、林文钦等教授的考证，觅得大石，镌以“石仓园”三字，置于校园内被洪塘原住民称“石仓”之处，以确认石仓园之旧址，同时，将此处道路命名为“石仓园路”，以纪念历史文化名人曹学佺。

乙巳年人胜节初稿

（本文原载于《炎黄纵横》杂志2025年第3期，作者为福建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注：

[1]黄汝亨：《寓林集》卷一，《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42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7页。

[2]葛一龙：《葛震甫诗集》，《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3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35页。

[3]曹学佺：《修完法海寺弥陀殿疏文》，载《曹学佺诗文集》（下），庄可庭辑、高祥杰点注，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508页。

[4][10]茅元仪：《石民四十集》卷十七之《石民横塘集序》，北京图书馆藏明崇祯刻本。

[5]林崇孚（1596-1679），字永中，号介山，侯官县洪塘云程林氏始祖林壁第10世孙，曾任肇庆府推官、惠州府知府，因政声卓著，钦进中宪大夫。著有《可闲堂集稿》。

[6]郭柏苍：《竹间十日话》卷五，光绪十二年（1886）刊行本。

[7]史丽君：《试论陈垣创立的史源学》，载周少川《历史文献研究》（总第28期），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37页。

[8][15]《大明一统名胜志·福州府志胜》卷之一，明崇祯刻本。

[9]茅元仪（1594-1640），字止生，号石民，又署东海波臣、梦阁主人、半石址山公，浙江归安人。崇祯四年（1631），携家眷来闽，曹学佺将石仓园之浮山堂给他居住，因而著有《石民四十集》（共98卷）。

[11]林涵春：《石仓园记》，载《洪塘小志》，民国十六年（1927）刊本，第30页。

[12]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竹间十日话》卷五，海风出版社2001年版，第97页。

[13]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榕城考古略》卷下“郊坰第三”，海风出版社2001年版，第94页。

[14][16]《洪塘小志》“山川”，民国十六年（1927）刊本，第4页、第1页。

[17]《云程林氏世谱》之“洪江九山全图摘要”，成化丁未年（1487）始修，民国二十一年（1932）续修，民国二十三年（1934）刊本第1页。

[18]郑祖庚修纂：《侯官乡土志》 “地形略下之一（山域）”，光绪二十九年（1903）铅印本卷六，第24页。

[19]林其蓉：《闽江金山志》“山系”，民国二十六年（1937）本。

[20]报恩光孝观，原名光孝律寺、万寿寺，始建于东晋义熙年间（405-418），后因南宋高宗赵构为超度徽、钦二帝亡灵，诏令该寺摆设道场，敕令改称“报恩光孝寺”。乾隆年间，又改称“报恩光孝律寺”。

[21]曹学佺：《石仓十二代诗选》明三集卷九十六，明崇祯刻本。

[22]曹学佺：《石仓十二代诗选》明三集卷九十二，明崇祯刻本。

[23]《洪塘小志》中的七帧照片，顺序为《妙峰山大雄宝殿》《妙峰寺山门》《洪江妙峰寺行台》《洪江金山塔》《观音岭远眺》《妙峰寺前全景》《洪山桥全景》。

[24]曹学佺：《观音岭庵募缘疏》，载《曹学佺诗文集》（上册），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061页。

[25]叶向高《福庐游记序》，载《曹学佺诗文集》（上册），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795页。

[26]曹孟善《曹石仓行述》，载《曹学佺诗文集》（下册），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609页。

[27][28]孙越《金山史话》（续），载《福建农大报》1985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