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溪  揽  胜

张冬青

这个冬日的下午，受邀走访福州马尾境内的磨溪景区。午后三时许，小车从马限山麓的卧龙宾馆出发，经滨江路、福马路行驶一段，右拐驶入峡谷小溪左岸的山间小道，小车先后从闽东往福州的高速公路和高铁高架桥底下通过，十多分钟后，车子在溪谷的龙泉寺旁停下。

马尾镇年轻的宣传委员齐杰陪同走访。毗邻龙泉寺路边的一座简易小楼，门口挂着“快安磨溪森林防火执勤岗”的铝合金牌匾。门内一人迎上前来；齐杰介绍，这是磨溪护林员陈秀茂。陈护林员告诉我们，他是当地溪口快安村人，自2002年磨溪辖区内近两万亩原始次生林划为国家生态公益林保护区后不久，他就在此担任护林员。

执勤岗门前的小溪水流清澈，水潭岩隙间有成群的小鱼游动；溪对岸水边一块圆硕的巨石上，盘根错节生长着一棵10多米高枝繁叶茂的榕树。陈秀茂说，这石叫纱帽岩，打他小时候，石头上的榕树就长这么高了。秀茂说带我们去看“洪金娘娘”。沿溪左岸草木扶疏的小路走一段，就见到路边绿荫笼罩的相思树丛中，三块巨石拱护一处岩穴，其间供奉一尊半米来高，粉面柳眉风冠霞披的女神塑像，前头的香炉上镌刻“洪金娘娘”四字；一边岩壁上还有清道光年间刻写的“龙溪古迹，隐壁贞彰，无为而成”的字迹。问起“洪金娘娘”的来历，秀茂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想这溪流史上一定流传着一个关于女性慈悲感怀的故事。秀茂告诉我，眼前的这条溪流，发源于三十里外海拔800多米的鼓岭，峡谷两边山势陡险大多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每逢春天雨季来临，山洪暴涨，水浪排空，溪水犹如一条白色的巨龙从岭头高处一路奔涌而下，声势浩大，古时乡人便将这条溪流称为龙溪。明清时期，当地快安村人在靠近溪口的峡谷溪流处，沿溪建了三十六座石磨坊，半个福州城内居民的日常生活主粮米面，都由这些磨坊提供。此溪便又被称为磨溪。

从“洪金娘娘”处原路返回，由执勤岗门口过简易小桥，溪右岸的山间小道两米余宽，由卵石和山岩铺砌，崎岖不平。齐杰说，这是通往鼓岭的古道，大致于磨坊鼎盛的明清年间铺成。前行不远，山道左边兀立一两米多高灰褐色巨石，看去象个朝里恭身俯首的老人，石肩上镌刻的“南宫拜石”隶书字清晰可见，路右边一方深埋山体内的巨石可见明显被开凿切断的痕迹。秀茂说，这里原先有一左一右两块大石，幼时曾听老辈人说过，两石有神力，昼开夜合，形成磨溪神秘的关口，如今只能留下遗憾。

再往前一段，一座拦溪水坝矗立眼前，近千平方米水库湖面碧波荡漾，溪岸边有老者在垂钓，两只白鹭从水坝底下飞升，掠过湖面往溪上游飞去。齐杰说，小水库是当地快安村民的水源地；自从磨溪十多年前被划为自然生态公益林保护区后，这里的生态环境愈好，闽江口湿地的一些鸟类都会往磨溪飞来。

放眼四顾，溪谷两岸山麓间绿树葱茏，以相思树，马尾松为多；再往上的山体，则大多是灰褐色的悬崖峭壁，生长依稀的灌木岩草。天有些阴，能见峡谷深处鼓山绝顶峰上云雾缭绕，雷达部队两个巨大的圆塔建筑在山巅雾岚中时隐时现。

身后有口哨声说笑声传来，一群年轻人快步走近，交谈后得知，他们是福州碧贵园房地产公司组织的登山队，有20多人；领头的年轻人江忠祥，是一家名为“简单生活”户外拓展公司的中级教练。小江说，三十里磨溪山清水秀，自然生态良好，有平川洼地也有悬崖险境，是福州近郊开展户外拓展运动的最佳线路，公司在峡谷里头一处40多米高的悬崖绝壁设立了攀岩基地。这些年轻人就是前来参加攀岩竞赛的。

拣一草木稀疏处，我们下到溪里。冬天的溪水很瘦，涓涓细流在石隙间回旋，有浅绿色的青苔拂动；满溪大大小小的灰褐色卵石像是深山里脱栏而出的一群牛羊，正推拥嬉闹着，突然被一声吆喝喊定，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抻长脖子抬起圆硕的脑袋。

峡谷深处有渐聚渐拢的云团，山风拂面，溪水潺潺，恍惚之间，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旧时岁月：水流汹涌澎湃，满溪的石头都纷纷朝岸边靠拢，沿溪站成一座座磨坊；溪口之外的快安、马尾、琅岐乃至闽江上游运抵福州的稻谷都朝这里赶来，磨声隆隆，水车飞转，整条峡谷溪流都洋溢着水花和稻米的清香。秀茂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带我们去看还在运转的一处磨坊。

且谈且走，前行不久，见山道左边一小门楼，门枋上写着“磨坊烧烤园”，我们沿石阶缓步而下；溪岸边大片的缓坡地里长满相思树榕树板粟树；树荫底下错落着许多砖石垒砌成的简易炉灶。园子深处有座两层砖木小楼。林姓园主两夫妇到山下办事去了，迎候我们的年轻人是园主的外甥，大学实习返乡临时帮忙看园。年轻人说磨溪冬季游客稀少；烧烤园夏秋两季生意火爆，有时一天会有几十上百人进园。

我们在小楼临溪的一间偏房里见到了那间磨坊；不大的空间里，直径两米多的水车悬空停置，地面叠放着两扇圆桌般大的青石凿就的磨扇；屋外引水槽却依然喷珠吐玉水瀑飞涌。年轻人说，前些日子，磨坊水车轴承坏了转不动，正在找人修理。

匆匆浏览了磨溪唯一也是最后一座磨坊，我们在院子里坐了下来。眼前倏地一亮，手边的石桌竟是当年磨坊的青石磨扇；虽年代久远经磨砺劫，但宽展的磨切面上，八等分扇面朝一个方面展开的凸凹槽仍清晰可见。细下再看，周围的多张石桌都是旧时磨盘铺就，我能感觉磨坊主人的那份用心，将这份历史陈迹很好地收藏保存并加以利用。陈秀茂告诉我，这些旧磨盘都是如今园主的父亲林亦灿老人当年从磨溪沿岸废墟中淘拣回来的。十余年前一个春天的下午，山洪暴发，老林因抢救几个在磨溪中来不及撤退的年轻人被洪水冲走，再也没有回归磨坊。听了老磨坊主见义勇为的故事，我们都唏嘘不已。齐杰委员说，镇区两级正在筹划加大磨溪生态保护和旅游开发力度，争取能够将其纳入鼓山旅游风景区的沿伸区域进行开发运作。

起身告别，我频频转头，望着已经停转的磨坊，绿荫下散落满地的石磨盘，我想，这真是一条原生态的绿色环保溪流，一条古韵悠然英勇而神秘的溪流，她离嘈杂污染最远，离市区离闽江出海口最近，离人心最近，我们完全有理由对这方山水有更多的期待。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马尾》）